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傣族村寨布局的生态智慧——基于“竜林”文化的考虑

作者:李 立 阎 莉  责任编辑:中农网  信息来源:《中国农史》  发布时间:2017-04-01  浏览次数: 3262

【摘 要】傣族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古老民族,基于“竜林”文化的考虑,构筑了村寨结构,体现了中国村寨文化的特征。在傣族的村寨布局中,既有体现人们物质层面生活特征的房屋建筑、生产构筑、自然环境,也有显现人们精神层面“竜林”信仰的依托,将这些庞杂因素贯穿在一起的是傣族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存智慧。通过村寨布局,傣族人显现了他们的生态理念,为现代人思考当今的生态伦理问题提供了可资借鉴的经验。

【关键词】傣族;村寨;生态


在人类历史发展中,生活于不同地域的民族形成了形态各异的文化,这些文化既体现于各民族的价值观念等精神层面,也体现于具体生活的物质层面和村寨的空间布局中。从中国各个民族的历史来看,除了北方的游牧民族之外,其他民族大多数以固定的村寨形式生活,体现出村寨文化的特征。一般而言,村寨文化是指村寨成员在长期生活中逐渐形成的共同习俗、行为模式、价值取向等地域文化,具有鲜明的血缘性和地缘性特征,体现着各个民族的典型特质。

傣族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古老民族,典型地体现了中国村寨文化的特征,这种特征较为完整地显现于其村寨布局中。在傣族的村寨布局中,既有体现人们物质层面生活特征的房屋建筑、生产构筑、自然环境展示,也有显现人们精神层面的信仰依托,而将这些庞杂因素贯穿在一起的是该民族的核心文化———“竜林”文化。以“竜林”文化为核心,傣族人不仅展示了他们布局村寨的生存智慧,而且张扬了他们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特征,为现代人思考当今的生态伦理问题提供了可资借鉴的经验。

一、傣族村寨的确立与“竜林”文化的缘起

傣族村寨的建立与其农业社会的确立有密切关系。傣族历史悠久,属于古代的百越族群。傣族是怎样从百越族群中分化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民族?关于这一问题,学界并未给出确切答案。无论傣族的族源源于何处,有一点是毋庸质疑的,即傣族历史上有一段从采集狩猎时代向农耕定居时代过渡的时期,而傣族村寨的确立正是在这一时期。在《傣族文学史》一书中,作者将傣族文学的第一个历史时期定位为“桑木底时代”,时间是从远古时期至公元二世纪。这一时期的社会结构形式是家族公社、氏族公社或农村公社,最后发展到部落联盟,经济形态体现为最初是采集、渔猎、狩猎,后期开始进入定居农耕[1]

从傣族整个社会历史发展来看,“桑木底时代”是非常重要的时期,其重要性不仅体现于傣族从此步入农耕社会的定居生活,更重要的是傣族的村寨文化在这一时期得以确立和传播。在傣族的村寨文化中,寨神勐神祭祀和崇拜是其最重要的宗教信仰文化,渗透于傣族民众的生产、生活各个方面,对人们的精神、心灵起着导向和教化功能。而傣族寨神勐神的确立正是在傣族村寨开始建立时期。在傣族的创世史诗《巴塔麻嘎捧尚罗》中记载了桑木底宣布建寨建勐的主张,即“盖房建寨,定居种瓜”。桑木底首先率领众人齐心合力盖房子,然后划分田地,接着又“以河为界,隔开寨与寨,沿寨边四周,栽上竹子,以此作标记,寨界分得清,各寨有地盘,寨和寨之间,和睦相往来。”[2]由于傣族建寨建勐时期正是该民族原始宗教信仰成熟之时,因此在选定寨址勐址、准备建寨建勐之前,人们首先要选定寨心勐心。在傣族人观念中,村寨如同人一样有生命有灵魂,寨心勐心就是寨子和勐的心脏,需要特别的选择和确立。寨心勐心在建寨建勐时就需要设置。

以设立寨心为标志,傣族村寨被建立起来,与此同时,一项敬拜寨神勐神的宗教仪式也随之得以确立。在傣族人心目中,寨心只是村寨的灵魂,是人们选定寨址、安居建寨的标志,但是它尚不能成为傣民族心理依托的核心信仰对象,傣族人渴望更大、更强的神灵的佑护,这样的神灵就是“寨神勐神”。

在“谈寨神勐神的由来”一文中,作者祜巴勐将寨神勐神描述为傣族的根源和灵魂:“只要你是傣族,大家心里都很明白:《档兰蛇曼蛇勐傣》本是我们傣族的祖宗,本是我们傣族的家谱、我们所崇拜的、保护我们傣族村寨、田地、水井的神。它记载了我们祖先神圣的灵魂和宗教,原始地叙述了傣族产生的年代经历以及我们父辈的悲哀与欢乐,为我们傣族建寨建勐,健康和兴旺带来了光和热。它是我们祖先的灵魂,它是我们傣族宗教的根子。”[3]按照《巴塔麻嘎捧尚罗》的记载,傣族寨神勐神的确立是在傣族建寨建勐之时,“在房子盖成后宣布建寨的那一天,叭桑木底集聚了上百上千人,宣传他的‘盖房建寨,定居种瓜’的主张。并领着祖先们用红石头栽在寨子中央,周围插上十根木柱,立为‘寨心’,表示人类的‘定心柱’。接着在寨子旁边,选了一片树棵高大的森林,在这片森林中央的大树下,搭起长方形的木架子,用奇形怪状的石头和树根支在上面,分别称它们为‘白勒’(风火神)、‘批派’(女鬼)、‘巴戛等’(地基鬼)和‘麻哈戛栽’(管林、水、地的鬼官)。完了,就宣告万物都‘有魂有鬼’。一切鬼、魂服从于‘寨神勐神’的统管,无论他是人、是鬼还是动物野兽,都会遭到无情的雷打、水淹死、火烧死、跌跤死、掉树死。死后统统变成‘批烘’(野外鬼),受不到‘寨神勐神’的保护。并把设立‘寨神勐神’的森林命名为‘竜曼竜勐’即‘寨神勐神林地’。规定每年到建寨的这一天,全寨祭‘寨神勐神’一次,一年祭一次‘寨心’。从此分散游猎的祖先,就在‘寨神勐神’的附近平地处先后盖起房子,建立起村寨。各寨又设立自己的猎王殿和寨神,统一在叭桑木底寨神勐神保护下生存。接着叭桑木底就划地盘、分山水,开始了男的打猎、女的种瓜和饲养。祖先从此定居,建寨建勐就这样形成。”[4]

从这一叙述中,我们看到傣族竜林文化是在他们建寨建勐之时确立的,首先在建寨的那一天,被公认为傣族第一位首领的叭桑木底宣布了寨神勐神的诞生;其次,叭桑木底确立了寨神勐神统管一切的至高无上的权力;第三,一片树棵高大的森林即竜林被确立为寨神勐神居住的地方;最后,规定了每年祭祀寨神勐神的规程。这里被确立的竜林文化是以宗教信仰的形式加以体现,既包含了信仰的对象,显现了敬拜对象的功能和使命,也涵盖了敬拜的规程和方式。至此,我们可以说,伴随寨和勐的建立,傣族竜林文化开始进入人们的视野,并成为影响傣族人生活的重要方面。

从《巴塔麻嘎捧尚罗》的记载中,我们看到傣族竜林文化似乎是被专门确立的,事实却并非如此。在我们看来,傣族竜林文化是远古时代的人们经历了相当长的生活体验后逐渐形成的。仅就将寨神勐神的居住地选定为森林来看,傣族先民绝非任意而为之,而是有着深厚的生活背景。

从傣族史籍《沙都加罗》的记载中,我们看到,在建寨建勐之前,傣族人曾长期居住在森林中,并依靠森林而生存,为此,傣族人还专门设立了猎神殿以纪念最早被确立的祖先沙罗的神灵。但是随着人口数量的增加、森林野果野兽的减少,傣族内部出现了争斗和分裂,建寨建勐、固定而居成为一种必然。祜巴勐在“谈寨神勐神的由来”一文中记述了傣族历史上发生的这种情况:“自从猎首沙罗死了以后,虽然人们在祭着他的魂,设了‘猎神殿’,封了‘猎神王’,按照沙罗生前的规矩行事,猎物平均分,大小都有份。可是,又出现了分散的状况。因为人越来越多,野兽越来越少。哪里有麂子马鹿,人群就往哪里去。碰到群集的野兽分散,人们也就随之而拆散。有的追到东山,有的追到南林,有的追到平坝,有的追到大高山。东一群西一伙,满山皆是狩猎人。出去不远的人,日落前回到居住的老地方,跑远了的,就不想回来。找着好地方,就在那里住下,重新设‘猎王殿’封‘猎神王’,任命新的‘摩反’。以后‘摩反’就成了人群的猎头。猎头多了,于是就出现多群多伙,各行其是的‘多猎首’状况。

这种状况,正如《沙都加罗》所讲的那样:‘像塌了窝的蚂蚁,很难叫得拢。十个一伙,五个一路,为了争夺果子,竟互相打起来。一人行者,常有常见。落水死、滚坡死、蛇毒死、虎咬死的人数不胜数。死人增多,活人减少,苍蝇嗡嗡,乌鸦嘎嘎,祖先恸哭,怀念沙罗。’这就是《尼赕滚麻孥沙罗》说的:‘祖先曾经经过了多猎首,大分裂的痛苦时代’。‘祖先恸哭,怀念沙罗’,说明了那个时候我们祖先的痛苦心情。他们希望能够有一个拯救人类的首领,像沙罗一样,领着大家度过面临着的种种灾难。尽管他们分群分伙居住在不同的地方,但是,他们的痛苦与愿望是一样的。而这种分散的痛苦,处在游猎生活的那个时代是无法避免的。就是再出现十个百个沙罗这样的人,只要继续着游猎性的移动,分散相斗的痛苦仍然会存在,而且领头越多,相斗会更加加剧。就在这时候,祖先中出了一个聪明的青年,他的名字叫桑木底。”[5]

通过这一段记述,我们看到傣族从采集狩猎时代过渡到农耕时代已经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尽管如此,人们在森林里长期的生活经历仍然给他们留下深刻的记忆,那里不仅聚集了曾经支撑他们的基本生活资料,而且记载了他们的喜怒哀乐,同时也刻画了他们最早的文化印记,凡此种种必然要在之后形成的竜林文化中给予显现,实际上傣族的一句谚语“森林是父亲,大地是母亲”正反映了傣族人对森林的眷恋与记忆。当然,这种眷恋与记忆的目的是要使“天地间至高无上的稻谷”获得丰产而最终引领傣族人进入富足的生活。

二、傣族基于“竜林”文化选择村寨的生态理念

作为一种凝聚全民族人心的核心文化,傣族“竜林”文化不仅是一种体现该民族信仰特征的精神载体,实际上更是生活在其中的人们的生存理念、价值观念的集中体现。由于同人们的生活密切相关,“竜林”文化也必然在傣民族的各个方面得以显现。从村寨建构方面来看,“竜林”文化观念的渗入带给傣族人的恰是一种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理念。

同一般文化相同,傣族“竜林”文化既有物质载体,又有精神寄托,还有组织规范。就“竜林”文化的物质载体来看,它是傣族人在历史演变中曾经赖以生存的一片森林,这样一片森林面积不大,通常在10-100hm2,数量也不多,一般是每一个村寨只有一处。但是它所蕴涵的理念却非常重要,它表明的是傣族人对森林至诚至深的热爱,这种热爱深刻地显现在傣族人建寨建勐的现实选择中。傣族有一条谚语称:“建寨要有林和箐,建勐要有河与沟。”傣族先民在选择寨址时通常要考虑3个条件:一要有山林,二要有河水,三要有可以开垦良田的平坝[6]。为什么建寨建勐必须要有可依靠的山林呢?傣族的另一条谚语回答了这一问题:“森林是父亲,大地是母亲,天地间谷子至高无上。”在这一谚语中,稻谷被赋予了至高无上的地位,是傣族人赖以生存的必备之物,但是稻谷的获得必须依靠森林和大地。

这里我们看到,在傣族人的心目中,森林的作用大于土地,森林犹如父亲一样,为稻谷的生长提供了必不可少的种子(指水源),大地则如母亲,得到森林所供给的水源滋养之后,人们所期盼的果实稻谷才能茁壮成长,获得丰产。由此,《谈寨神勐神的由来》一书的作者总结道:“大地是母亲,森林是父亲,只有从父母亲那里可以获得食物。”[7]在整个人与自然的排列顺序中,傣族人理所当然地将森林排在首要位置:林、水、田、山、人。傣族人做出的这种排序不仅是因为他们对森林有着特殊的情感和记忆,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已经认识到“有了森林才会有水,有了水才会有田,有了田地才会有粮食,有了粮食才会有人的生命”[8]。森林是整个生态循环中最初的源头,其重要性高于其他环节。

以“竜林”文化为核心形成的生态理念在傣族的村寨选择中起到了至为关键的引导作用。傣族村寨通常坐落于依山傍水的自然环境中,即所谓“寨前鱼,寨后猎,依山傍水把寨立。”[9]由于历史久远,傣族各个村寨的选择和建立的确切史实已无法考证,但是一些民间故事传说中叙述了有关傣族村寨建立的情况。

在有关西双版纳州州府所在地景洪坝子的传说中讲道:“在很古很古以前,傣族的祖先有个足智多谋的首领,名叫帕雅拉武。一次,他带着一群青年在密林里打猎,发现了一只毛色绚丽,样子逗人喜爱的金鹿。帕雅拉武舍不得把这只金鹿射死,准备把它带回家饲养。于是他有意射伤了金鹿的脚,以便活捉它。可是金鹿带着箭伤一瘸一拐地逃跑了。帕雅拉武带着青年猎手沿着金鹿的血迹追过去。金鹿在前边时隐时现,刚还看到它的影子,但追过去,它又不见了。一会儿它又在前边出现了。就这样,他们一直追寻着金鹿翻过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座山,跨过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条河。突然间,一个美丽的金湖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金鹿向湖里纵身一跳,就不见了,只见湖里开出了千万朵莲花。帕雅拉武摘来一朵莲花,数了数,足足有一千个花瓣呢。金湖的周围,是一片片肥沃的土地,在这里,万木葱茏,硕果累累,一片海芋叶比一把伞还大;独木也能成林,一棵大榕树由许许多多的支柱支撑着,一眼看去,就像一片小树林一样:老茎也能生花,紫红色的聚果榕、像牛肚子模样的菠萝蜜,不是结在粗大的主干上。多新鲜,多稀奇呀!帕雅拉武和青年们看上了这个地方,便回去接来了家眷,在这里定居下来了。他们在金湖旁盖起了竹楼,种下了五谷。从那以后,我们傣家就一直在这里繁衍生息。”[10]在这篇传说故事里,有几个方面值得我们注意:一是故事发生的时间是在远古时代;二是那时的人们仍然依赖森林生活;三是傣族人建寨的地方土地肥沃、绿树成荫。从这三个方面,我们可以看出故事所描述的正是傣族从采集狩猎时代过渡到农耕时代的情况,傣族人经历了长时间的迁徙和跋涉,最后才找到了适于定居的地方,这块地方有着优美的生态自然环境: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气候温和,土地肥沃。

在另一篇有关傣族村寨“橄榄坝”的传说中也讲到一个王子在金鹿的带领下来到一片“到处长满成林翠竹和参天古树”的平坝,然后就在那里建立了村寨,“橄榄坝”的意思是“金鹿隐藏的密林”。在这两个传说故事中,傣族人都选择了森林茂密、气候温和、土地肥沃作为建寨的基本条件,这样一种选择反映了傣族人对优美自然生态环境的现实追求。从上面的叙述,我们知道,傣族建寨建勐的原因是人们已经无法再继续以前的采集狩猎生活,必须以定居农耕生活取而代之,傣族人才能延续和发展。那么选择什么样的地点作为定居农耕之所就成为傣族人必须面临的问题。与采集狩猎的动荡生活不同,定居农耕生活以农业生产为主,自然现象的变化对社会生产的影响极为明显,风调雨顺,农作物会有好收成,反之则收成差。于是人们对自然现象的关注增加,需要的是气候温和、生态环境优良的地方。我们可以想见,当时的傣族先民一定是经历了无数次的体验和比较,才体会到自然环境优美对他们建立村寨的重要性。

从如今傣族村寨所处的地理环境,我们能够推断傣族先民的这种智慧选择。众所周知,多数傣族村寨坐落于海拔800-1500米的平坝地区,河谷与山脉交错,地势落差变化大,气候温和,四季不分,终年无雪,植被丰茂。村寨背靠森林,旁边流淌着大江大河。如傣族主要居住地西双版纳就“地处北回归线以南,纬度低,太阳直射角度大,一年中有两次直射,因而获得的热量多。其地理位置处于横断山脉的末端,北面有怒山、无量山、哀牢山作为屏障,冬春来自北方的冷空气被挡于屏障之外而不受寒潮侵袭。东距北部湾、西距孟加拉湾都只有六、七百公里,是西南季风和东南季风的交汇地带。夏季气温虽高,但来自印度洋的西南季风和来自太平洋的东南季风带着充足的水气沿着南低北高的地势从南向北爬坡而上,凝结了充沛的降雨,降雨又抑制了气温的升高。所有这些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就形成了西双版纳独具特色的气候特点:长夏无冬;干湿季节分明;年温差小、日温差大;高温、高湿、静风;雨量充沛;兼有大陆性和海洋性气候的优点而无其缺点。”[11]显然,这种气候特点非常适宜于建立村寨和发展农业生产。

对于傣族以体现“竜林”文化理念为主题的建寨建勐选择还可以从其反映人们基本生活状况的古歌谣中获得线索。在傣族各个村寨普遍流行贺新房的习俗,当村寨居民新房落成,主人搬进新房居住之前,要举行简单的乔迁仪式。仪式通常由寨子里有威望的老人举行。

在仪式举行中,老人与主人之间有一段对话反映了傣族建寨建勐的历史:“男主人:尊敬的大爹在家吗/老人回话又反问:你们来自何处/男主人:我们来自很远的地方———就是那怒江上游,美丽的酸巴里寨,不知绕过了多少森林,翻越了多少高山,走过了多少村镇,我们想在这里歇脚安身,种田种地讨生活/老人:你们是什么人/男主人:我们是庄稼人,一心寻找欢乐和幸福的人,如果老人信任我们,就赐给我们耕种的土地,让我们用勤劳的双手,创建新的家园……”[12]

在这一段对话中,老人扮演了傣族祖先的角色,男主人则代表傣族后代。通过两个人之间一问一答的对话,傣族人建立村寨的历史得到回顾,从中我们也能够看到傣族迁徙的历史。从遥远的森林出发,沿着江河,绕过了许多森林,翻越了无数高山,走过了多少村镇,来到可以歇脚安身的地方。从“乔迁新房词”中,我们能够体会到傣族先民并非随意选择一些地方建寨建勐,而是经过了仔细斟酌和考量,才最终选定建寨建勐的地方,而这样的地方正是我们前面提到的以彰显“竜林”文化生态特征优美自然环境、适宜人类定居的地方。

三、傣族以“竜林”为核心的村寨布局

作为傣民族的核心文化,“竜林”文化在傣族延续了几千年,之所以有如此长久的生命力,除了“竜林”文化独特的价值观念等精神因素外,还在于民众将这种文化融于他们的生活中,使文化以物质的形式得以呈现,这就是他们现实的与“竜林”相辅相成的村寨布局。

傣族村寨是傣族人共同生活和生产的基本单元,一般由几十户或近百户组成的居多。因为傣族每个村寨都要有自己的寨神勐神崇拜,因此傣族村寨通常坐落于山脚下、丘陵旁有河有田的地方,寨子背后是寨神勐神灵魂居住的“竜林”,寨子前面有小河缓缓流过。如果将傣族村寨与其自然环境一起考虑,那么傣族村寨的基本结构要素主要有山林、江河、寨心、房屋、道路、水井、田地、竹林、炭薪林、绿化区和佛寺,其中前两个要素属于自然环境,后面的要素全部属于人造环境。虽然山林和江河属于自然环境,不是傣族人有意而为之,但是正如我们在前文指出的,选择如此的自然环境作为建立村寨的基本要素却是傣族人经历了许多磨难之后的一种有意识行为,是他们对良好自然生态环境渴求的结果,而这样一种渴求在他们所建立的村寨人工环境中也得到了充分体现。

正如我们在前文指出的,傣族在建寨建勐时,一定要选择有山林和江河的地方,其中一片山林被称为“竜林”,通常是作为寨神勐神居住的地方而给予特殊的保护,保护的措施就是每年一度的敬拜仪式和平时严格的禁忌方式,其结果就是在每个傣族村寨背后都至少有一座郁郁葱葱的山林。由于附有特殊的神圣性,“竜林”及其他山林坐落于村寨的背后,海拔高于村寨。与此相对,江河一般位于村寨前面或旁边的最低处,缓缓经过村寨。山林与江河选好之后,傣族村寨才开始建立。

建立村寨时,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立寨心。寨心通常也是村寨的中心,村寨的房屋和街道的布局就是围绕寨心而展开的。由于傣族竹楼不设立大门,因此傣族房屋没有特别的朝向要求,通常依地势而建。在房屋的旁边,海拔较低的地方是傣族的田地,主要用于种植稻谷。在村寨的周边则是一些被专门种植的竹林和炭薪林。信奉佛教的傣族地区,一些村寨还有寺庙。与其他村寨接壤的临界处,还有寨门勐门,这些门通常没有特别的实物标志,但是当地村民清楚哪些地方是寨门勐门。将傣族村寨布局以海拔的高低进行排序,其顺序是:“竜林”和其他山林、房屋和街道、田地、江河,这样布局既符合人们的审美要求,又符合生态要求。将“竜林”和其他山林置于最高处一方面是为了利用森林的天然条件保护村寨,更重要的是利用森林所蕴涵的水分灌溉处于较低处的田地。傣族是历史上较早种植水稻的民族。水稻的生长需要大量的水浇灌。虽然傣族村寨周围有大江大河,但是由于这些水源处于海拔较低的地方,而傣族先民又缺乏从低处取水的技术,因此灌溉稻田的水只能靠高处的山林提供了。

按照对聚落布局研究的一般理论,傣族村寨属于乡土建筑和聚落,它被建筑的目的是为了直接的和不自觉的把人们的需要、价值观、愿望、梦想和情感转化为物质形式,因而它体现着生活在不同地域的人们的文化倾向和特征,体现着人们的各种价值观。在特恩看来,聚落首先体现的是人自己对自然界的看法,人与自然界的宇宙关系。这种情况在人类早期的聚落选择中体现得更为明显,建立聚落的目的就是可以摆脱纯粹依靠自然而生存的状态,迈向靠人自身而生存的状态。但是实际情况是那时的人又不可能真正摆脱自然而达到完全的人为,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寻求一种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状态在傣族的村落布局中鲜明地表现了这种特征。如前所述,傣族建寨建勐的目的是为了结束长久漂泊的迁徙生活,实现其定居生活的理想。但是在建寨建勐之初,傣族人无论从心理,还是从现实中,都仍然未从依靠自然的状态分离出来,因而在他们选择寨址勐址以及布局村寨时,一定要处理好同自然的和谐关系。寨址勐址一般选在有山林有水的地方,选择山林是为了让傣族祖先神灵能够居住在森林中,选择河流则是纪念傣族人沿着河流迁徙的历史。寨址勐址选好,那么寨怎么建?勐如何立?正是在对这两个问题的现实解答中,傣族人的宇宙观得到充分体现。

在傣族人的宇宙观中,空间方位是最重要的概念,它代表着人在整个空间宇宙中的位置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对傣族来说,空间通常是四方形的,每个方位与人们生活中的一定阶段、一种动物、一个星球和一种色彩相对应。四个方位也表示傣族居住地的特征:土地、河流、丛林和人的居住地。在傣族人的观念中,人的居住地依赖于前面三种地域,而且由于这三种地域都有相应的神灵居住,因此必须要同它们保持和谐共存关系。从大的方面来看,傣族人将整个村寨和环境分为两部分:人的居住区和非人类居住区,前者包括人的居住地和土地,后者包括森林与河流。河流通常被傣族人认为是丛林的一部分,应当与森林属于一类。

按照四个空间方位及人的居住区和非人类居住区的划分,傣族村寨布局通常为东边是人的居住区,土地位于北边,森林在南边,水在西边。人的居住区是指房屋、街道等人造之物,这些是自然界里最文明和最能够被人掌握的区域。东方也象征了生命,是神圣的方向和太阳升起的方向。傣族居住地的大江大河通常是东西走向,如前所述,傣族人从森林中迁徙而来,将居住地置于东边是否有一种纪念和感激祖先功绩的意义呢?虽然文献没有就此方面给予记载,但是我们可以就傣族的迁徙历史提出大胆猜测:这样一种布局具有敬拜祖先的意义。将水置于西边方位上,与人的居住地相对,应当是傣族人考虑到他们房屋屋脊的方向与水流方向相平行,水又具有去污染、保持清洁、带来财富和快乐的作用,这样人们就能借助水流的方向获得吉利与安康。在傣族人的观念中,北为上,南为下,田地被安排在北边,森林在南边,这种安排显然是傣族注重农耕的价值体现。虽然在傣族人的心目中森林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但是相比而言,田地与人有更为密切的关系,而且直接影响人的基本生活,因此田地为上,森林为下。傣族人将森林置于南边还有另外一种考虑,森林里有许多野兽,象征着力量和危险,表征着自然的特征,人们对它们充满了既崇敬又畏惧的双重心理,所以将森林置于人的居住区之外,使其远离人,同时又以每年举行的祭祀仪式对其加以敬拜,甚至有讨好、谄媚的意思,以求与森林乃至其他自然环境和谐相处。

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相对应,傣族人还借用四种动物加以标识,分别是凤凰、狮子、蛇和大象。凤凰与东方相联系是因为傣族创世史诗记载天神下凡变为凤凰启示帕雅桑木底建造了第一幢真正的傣家竹楼。蛇与西边相对是因为傣族像汉族一样敬重龙,龙与水相关,蛇是龙的现实世界的象征,因而也被看作是水的表征。大象与南边的田地相联系则是因为傣族古代有用象踏田、耕田的习俗,樊绰在《蛮书》卷4“茫蛮”条中记载:“土俗养象以耕田。”狮子与南边相关是它被看作是森林之王的原因。

除了有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傣族还划分了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四个方位,东北象征纯净,与之对应的动物是牛。这种安排体现了牛既与田地相关(用作耕地),又与人相关,它为人类的生产服务,牛与纯净关联则是因为它常常被用于祭祀仪式中供奉神灵的牺牲品。猫与东南相连是因为在所有家养的动物中,猫与人一起住在房屋里,同人最亲近。与猫相对立的是老鼠,所以老鼠被安排在西北。西北由于是水与田地结合的方位,所以象征力量。与西南相对应的是虎,虎同样是森林之王。西南是森林与水的交汇处,傣族人只选取了与森林相关的老虎作为象征而没有选取与水相连的动物,可能是在他们的观念中森林是水的源头,表征了森林也意味着表征了水。需要说明的是,傣族所说的东南西北的定义并不总是根据四个自然方位而定。南北通常根据上游和下游来定义,上游为北,下游为南。

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看到,傣族人利用他们所掌握的方位知识,将村寨按照方位进行布局,其目的是为了获得对村寨秩序的安排和建立,并将这种安排和建立置于同自然环境和谐相融的生态理念之下,这既是傣族人长期依赖自然而生存的生态理念的体现,也是他们顺应和敬畏自然的理性生存价值观的反映,在傣族村寨的园林布局中,这一价值观体现得更为深刻和全面。

傣族是一个非常喜爱树木花草的民族,这种喜爱不仅体现在他们对森林特别的崇拜与保护,还显现于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当人们走进傣族村寨时,通常会被那里郁郁葱葱的树木和花草感染和吸引,觉得自己是走进了由树木和花草编织的世界中。的确,在傣族村寨中,到处能看到树木花草,这些树木花草并非是野生的而是傣族人特意种植的。事实上,傣族村寨本身就是一个个精心布局和雕琢的园林,这些村寨园林成为了傣族森林文化的延续和拓展。傣族村寨园林通常由六部分组成:“竜林”、坟林、佛寺园林、家庭园林、竹林和炭薪林。仅从西双版纳的傣族村寨来看,30余个大小不等的自然勐,600多个村寨,每个村寨均有“竜林”,面积一般在300-500亩之间,总计约有10万公顷。

由于“竜林”被看作是寨神勐神居住的地方,除了每年规定的祭祀崇拜外,还有严格的禁忌。“竜林”内的一切动植物、土地、水源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严禁在“竜林”内狩猎、砍伐、采集和开垦,即使是风吹下来的枯树枝、干树叶,或者是从果树上掉下来的熟透了的果子也不能捡,只能让其腐烂[13]。除“竜林”之外,另一处有着严格禁忌的山林就是坟林了,一般在寨子的左右两侧。“竜林”和坟林通常都在村寨背后的山地上,居高临下,起着浇灌田地的作用,这是因为傣族居住地虽然有大江大河,但是海拔较低,傣族先民又不懂从低处引水而上的技术,因此只能依靠山林中蓄积的雨水灌溉水稻田。在1958年之前,西双版纳全州45万亩水稻田全部靠森林“绿色水库”涵养的水源,靠寨神勐神林中流出的溪水河流,筑坝挖渠,灌溉农田。如景洪坝子戛董乡曼迈寨200多户、1000多人的人畜饮水及2000多亩水稻田的灌溉,就是靠山后“竜林”涵养的水源流出的箐水解决的[14]

佛寺园林是在佛教传入傣族之后建立起来的,一般在村头寨门外,栽培的多是具有宗教教义和实用价值的的树种以及花卉植物,约有五十多种,其中大多数为国家级保护植物。傣族的家庭园林一般在各家竹楼周围,由三个部分组成:主要部分在竹楼的后面,用绿篱和竹篱围起来,防止家畜进入,上层植物多为果树,木本蔬菜在中间层次;第二部分位于竹楼前面和左右,家畜可以进入,主要种植果树,如香蕉、番木等;第三部分设在竹楼的阳台上,主要是一两个用木板制成的长盒,用以栽种香葱、芜荽等佐料植物。仅在西双版纳,傣族村寨栽种的经济植物就有20-30种,共有313[15]。最初栽种这些植物是为了满足家庭消费,但是它实际上也为傣族家庭和村寨带来了优美的生态环境。

傣族是一个喜欢竹子的民族,因为竹子为他们提供了建筑竹楼的基本材料,也为他们提供了美味的菜肴。因而每户人家都会在村寨周边种植几蓬竹子,无论是食用,还是用于建筑,人们都会以保护竹子的良性生长为基本原则。通常傣族人砍伐竹子不超过1/3,不采伐刚刚采过竹笋的竹子。在所有的民族中,没有哪一个民族像傣族一样为了保护森林而专门种植用于燃烧的炭薪林,这就是铁刀木的种植。铁刀木是一种生长迅速、萌芽力强、树干易燃、火力旺的树木,每户种植3-5亩,每3-4年轮伐一次,各家一年的烧柴问题便得到解决。凭借以上种植经济植物、竹林和炭薪林的做法,傣族人不仅解决了生活用材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保护了森林,同时绿化了所居住的村寨环境。官米,或改营杂粮及糯米[16][17]

伪政权限于自身的傀儡地位,无法彻查日人为非作歹。194212月,有人到白下路有恒面粉公司购买蓝牡丹面粉,售价为65元,超限价2元。因其系日商,警监署总监邓祖禹批示:查有恒面粉公司系日商,本案未便受理2。靠毫无生命力的伪政权,如何能保护民众的利益呢!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看到傣族借助村寨布局使其生态价值观从理念的层次转化为现实行为,这一现实行为最终造就了他们村寨“屋在林中建,人在林中行”的生态美景。傣族人在村寨布局中所蕴涵的生态智慧与现代城市布局不同,追寻的是一种将人参与形成的文化与所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相互协调,并以取得二者之间的相互融合为最终目的,这种理念不仅使他们能够长久地生存于所依赖的环境中,而且为现今人提供了可资借鉴的价值和意义,这就是傣族人不仅仅是在他们的土地上建造了适应人居住的日常生活的居住地,而且将富有生态智慧的文化渗入其中,使其所建造的居住地成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美景之地。


注 释:

[1]岩峰、王松、刀保尧:《傣族文学史》,云南民族出版社,1995年,第19页。

[2]岩温扁译:《巴塔麻嘎捧尚罗》,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407-408页。

[3]祜巴勐著、岩温扁译:《论傣族诗歌》,中国民间文学出版社(云南),1981年,第90页。

[4]祜巴勐著,岩温扁译:《论傣族诗歌》,第109-110页。

[5]祜巴勐著,岩温扁译:《论傣族诗歌》,第107页。

[6]刘小龙、黄志诚:《傣族生态观念与实践述要》,《西南林学院学报》2008年第4期。

[7]杨胜能:《弘扬生态文化,守护生态家园》,《版纳》2008年第5期。

[8]杨胜能:《弘扬生态文化,守护生态家园》,《版纳》2008年第5期。

[9]耿鸿江:《云南少数民族水文化的哲学意义》,《中国水利》2006年第5期。

[10]勐腊县委、西双版纳州民委编:《傣族民间故事集成》,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08-109页。

[11]郭家骥:《西双版纳傣族的稻作文化研究》,云南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4-25页。

[12]云南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办公室:《傣族风俗歌》,云南民族出版社,1988年,第59-62页。

[13]高立士:《西双版纳傣族传统灌溉与环保研究》,云南民族出版社,1999年,第30页。

[14]崔明昆、陈春:《西双版纳傣族传统环境知识与森林生态系统管理》,《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5期。

[15]崔明昆、陈春:《西双版纳傣族传统环境知识与森林生态系统管理》,《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5期。

[16]《南京粮价(194112月)》,南京市档案馆藏档,1002-8-316

[17]《首都警察总监署公函法字第315号(1942128日)》,南京市档案馆藏档,1002-2-1859

【参考文献】

[1]张生,等.日伪关系研究———以华东地区为中心[M].南京:南京出版社,2003.

[2]经盛鸿.南京沦陷八年史[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

[3]谷德润,张福运.略论日伪对南京的物资统制[J].中国矿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2.

[4]潘敏.江苏日伪基层政权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5]屈胜飞.1937年沦陷前南京市粮食储备数量[J].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13,(4.

[6]岩峰,王松,刀保尧.傣族文学史[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5.

[7]岩温扁译.巴塔麻嘎捧尚罗[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

[8]祜巴勐.论傣族诗歌[M].岩温扁译.昆明:中国民间文学出版社(云南),1981.

[9]刘小龙,黄志诚.傣族生态观念与实践述要[J].西南林学院学报,2008,(4.

[10]杨胜能.弘扬生态文化,守护生态家园[J].版纳,2008,(5.

[11]耿鸿江.云南少数民族水文化的哲学意义[J].中国水利,2006,(5.

[12]勐腊县委,西双版纳州民委编.傣族民间故事集成[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

[13]郭家骥.西双版纳傣族的稻作文化研究[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8.

[14]云南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办公室.傣族风俗歌[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88.

[15]高立士.西双版纳傣族传统灌溉与环保研究[J].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9.

[16]崔明昆,陈春.西双版纳傣族传统环境知识与森林生态系统管理[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20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