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意焕 责任编辑:赵子星 信息来源:《经济纵横》2021年第8期 发布时间:2021-09-21 浏览次数: 14745次
【摘 要】由于我国仍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家庭承包经营、各类合作社、新型集体经济、传统集体经济等经营方式并存,将是乡村振兴战略实施过程中农村经济的主要特征。深刻理解这些具有合作和集体性质的经济组织的内涵与外延,有助于推动农村经济的高质量发展。对农村经济组织的认知要结合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原理。对于合作经济与集体经济,二者产生的基础、发展方向和经济效能不同,对社会化大生产的适应性不同,且劳动者在其中的权利义务也不同。土地流转以来形成的新型集体经济是相对于传统农村集体经济而言的,二者在组织理念、组织形态、经营运作机制、利益分配机制等方面存在差异。鉴于现有农村经济组织普遍存在不同程度的生产规模小、技术力量弱、组织成员老龄化、高境界高能力负责人缺乏、推进农村农业现代化发展能力有限等问题,应着力优化利益联结机制,加强带头人的培养教育,重视“产学研”一体化体系建设,并与县域国有企业实现联合发展。
【关键词】合作经济;集体经济;新型集体经济;乡村振兴
一、引言:问题的提出
由于我国仍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家庭承包经营、各类合作社、新型集体经济、传统集体经济等经营方式并存,将是乡村振兴战略实施过程中农村经济的主要特征。当前,各类农村经济组织中不同程度地面临着生产规模小、技术力量弱、组织成员老龄化、高境界高能力负责人缺乏、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能力有限等问题,有些合作社和新型集体经济中还存在使收入差距进一步扩大的因素。我国是以公有制经济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成分共同发展。在农村经济中,公有制主体地位就是基于土地等主要生产资料集体所有的集体经济,多种经济成分并存就是指还需要存在各种各样的合作社及统分结合的联产承包责任制等经营形式。在1992年颁布的《关于经济类型划分的暂行规定》中,集体经济被定义为:“集体经济是指生产资料归公民集体所有的一种经济类型,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组成部分。包括城乡所有使用集体投资举办的企业,以及部分个人通过集资自愿放弃所有权并依法经工商业行政管理机关认定为集体所有的企业。”这个定义是针对企业来说的,我国农村中存在的由集体投资举办的企业即为集体经济的一种。针对我国经济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主要矛盾,要更好地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促进共同富裕,有必要理清农村中主要几种经济组织形式的区别,并在此基础上探索新时代农村经济组织发展优化路径。
农村合作经济与集体经济的内涵和外延在不同的话语环境中会有不同的指向。①党的十九大也把发展壮大农村集体经济作为乡村振兴战略的重要内容。2020年7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吉林考察时指出,“合作社的路子怎么走,我们一直在探索。”[1]近年来,无论是在理论研究领域,还是在实际工作中,对农村合作社和集体经济不加区分地混淆使用的情况仍然存在,这必然会制约我国农村集体经济的高质量发展。本文提出的农村集体经济组织不是农村集体企业,而是指依托基层政权的集体经济组织,主要依托于行政村(根据需要也可以是乡镇或村民组),是政社合一、村社一体的基层组织,因其具有经济职能而称为集体经济组织。在我国社会主义经济发展过程中,讨论农村合作经济和集体经济,要依据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原理辨别二者的不同与发展方向。关于集体经济与合作经济的关系,学界仍有争论。有学者认为,合作经济与集体经济是内部构造具有实质区别的两个范畴。合作经济的本质是交易的联合,它承认私人产权;而传统集体经济的本质特征是财产的合并,它否认私人产权。有学者认为合作经济包含集体经济,也有学者认为集体经济包含合作经济。有学者认为,集体经济是就组织的所有制性质来说的,合作经济是就组织的运行方式来讲的,从范围讲两者是交集关系。还有学者认为,当前集体经济与合作经济同为我国农村经济的主要模式,在现阶段都应得到大力发展,而二者的根本区别在于是否承认私人产权。主要体现在三点:一是从所有制基础看,集体经济建立在生产资料公有制即集体所有制基础之上,生产资料归集体成员共同所有;而合作经济则可建立在生产资料私人所有基础之上。二是从成员的相互关系看,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之间主要以劳动联合为主;而合作经济组织既可以实行劳动联合,也可以实行资本联合。三是从分配制度看,集体经济以按劳分配为主,而合作经济既可实行一定程度的按劳分配,同时也可实行按生产要素贡献分配。[2]
而新型农村集体经济是与传统农村集体经济相对应的一个概念。传统集体经济是指依托行政村的政社一体、村社一体的农村集体经济形态。新型集体经济是在我国土地流转政策支持下,为了适应市场经济和实现共同富裕目标的需要,通过资源变资产、资金变股金、农民变股民的方式,通过土地流转和集体资产清理等途径形成的资源或资产可供本村集体支配和经营的集体经济组织。由于传统集体经济形态更接近于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的相关原理,因而这里所讨论的集体经济是用现实中存在并发展着的传统集体经济来代表的。尽管传统集体经济与新型集体经济的收入都是由农村集体支配,但是二者在组织理念、组织形态、经营运作机制、利益分配机制等方面存在明显差异。
二、合作经济与集体经济的不同点
(一)二者的产生基础和发展方向不同
合作经济的产生要早于集体经济。合作经济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劳动者为了摆脱剥削而组织起来的生产方式。而集体经济中集体所有制和集体的概念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在探讨未来社会发展中,为代替资本主义私有制的生产方式而设想和提出的,其实践形式最早出现在无产阶级夺取政权的苏联。当时,苏联通过集体农庄实现了生产资料的集体所有和统一集中劳动。合作经济一开始就产生于资本主义社会之中,是对资本主义私有化经营的一种扬弃。它不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根本否定,因而还需要继续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存在和发展。列宁指出,“合作社也是国家资本主义的一种形式,……小商品生产者合作社(这里所说的不是工人合作社,而是在小农国家中占优势的典型的小商品生产者合作社)必然会产生出小资产阶级的、资本主义的关系,促进这种关系的发展,把小资本家提到首位,给他们以最大的利益。……合作社这一商业形式比私营商业有利,有好处,不仅是由于上述一些原因,而且是由于合作社便于把千百万居民以至全体居民联合起来,组织起来,而这种情况,从国家资本主义进一步过渡到社会主义的观点来看,又是一大优点。”[3]可见,合作经济不等于集体经济,社会主义国家可以利用合作经济把千家万户组织起来的功能,进一步将其发展为社会主义性质的集体经济。合作经济和集体经济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都会存在和发展,但是随着社会主义社会发展水平的提升,合作经济必然要被集体经济所取代。
(二)二者的效能不同
集体经济具有综合性效能,在组织经济发展方面相比单一的合作经济更具优势。以河南省刘庄村为例,刘庄村是村社合一的集体经济组织,在发展过程中把本村的土地、人才、资金和技术进行统筹规划、合理利用,使其在竞争中形成成本优势。刘庄村拥有大型青霉素工业盐生产企业,在该领域同等生产设备和生产工艺水平的企业中成本优势尤为突出。该类企业的成本主要取决于四个因素,即电力、淀粉、劳动力价格和管理成本。刘庄制药厂所需淀粉由村集体自己生产,且刘庄有自己的自备电厂。据调查,2003年刘庄的华星药厂生产用淀粉消耗为12万吨,用电3亿度,用电成本每度不到0.3元。[4]并且刘庄把自备电厂的副产品蒸汽免费用于青霉素工业盐的生产中,进一步降低了企业生产成本。刘庄的电力生产优势来自本村预先对产能的规划及对电力的先期投入。在市场经济中,劳动力成本是重要制约因素,而刘庄的药厂就在本村,各个岗位上的员工主要是本村人或邻近村庄的人。在这种集体经济组织中,每个工人都以厂为家,劳动积极性非常高。与大城市相比,这里没有长途交通费、日常交通费、日常通信费用、误餐食宿费用等。这些都使刘庄村集体企业经营中的劳动力成本大大降低,而这是功能单一的各类专业合作社很难达到的。此外,集体经济能够把各类生产和消费活动有机联系起来,形成绿色循环经济,既节约成本,又保护了生态环境。例如,刘庄村在不断扩大生产能力的同时,充分促进各种产能互相利用和支持,形成本村的循环经济产业链条。刘庄村在一个时期内同时发展了四个项目:一是华星药厂扩大产能;二是投资1.3亿元建设污水处理厂;三是投入巨资对淀粉厂进行新一轮设备升级和工艺改造,使其达到国内先进水平;四是启动并完成电厂的第三期扩建工程,新上一个机组,新增发电量8000万千瓦时。刘庄的工业废水和生活废水全部实现无害化处理,污水处理厂日处理产能达COD250吨②,日处理污水6万吨。电厂利用余热发电,实现热电联产,既节省能源,又减少污染。淀粉厂是药厂的原材料供应部门,改造后出粉率更高、质量更好。这些项目的建成和使用使刘庄村形成了以制药业为“旗舰”,以淀粉厂、电厂、水处理厂等为“护卫舰”的“航母编队”,“舰队”内部各个环节初步形成了完整的循环经济链。由此可见,只有在生产资料集体所有、劳动者以集体为家的村社一体的集体经济中,才能有最大限度的节约和最高效率的产出。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村社一体的集体经济是各类专业合作社的合作经济的高级发展形态。各种合作经济由于多数都是单一领域内的合作经营,难以实现综合各种资源、统筹规划、科学利用的目标,因而很难达到集体经济的规模和效能。
(三)二者对社会化大生产的适应性不同
在社会主义国家中,合作经济是集体经济的发展阶段,集体经济是合作经济的发展目标。资本主义国家不会追求生产资料集体所有、各尽所能按劳分配的集体经济,它们允许各种合作社的存在和发展,而不会允许集体经济的存在和发展,这是因为“社会化生产和资本主义占有的不相容性”[5]551。恩格斯指出,“有计划的组织要比自发的分工有力量;采用社会化劳动的工厂里所制造的产品,要比分散的小生产者所制造的便宜。”[5]549我国那些村社一体的集体村庄,正是因为能够合理分工协作,降低了成本,提高了效率;从根本上说是由于把分散的力量整合为集中的力量,带来经济发展优势和持续的发展推动力,才能不断发展壮大。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实践中,我国一些集体经济村庄很好地适应了市场规则要求,正如国有企业一样,成为我国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重要推动力量。而合作经济由于建立在产权私有的基础之上,在市场竞争和波动的影响下,不可避免地会面对解散和重新整合的变化与选择,且往往很难有效解决水利工程等公共设施建设问题。在恩格斯看来,未来的农村集体经济不仅要发展农业,还要发展大工业,并且是排除了资本家的大工业,是由公社这个集体组织推动发展的集体经济大工业,这将是资本主义社会不会出现的情形。因此,从长期发展来看,需要依据社会主义社会发展的阶段性特征,合理引导和发展合作经济与集体经济。
(四)二者劳动者的权利义务不同
合作经济的实现形式是合作社。合作社有多种分类方式,例如股份制合作社、非股份制合作社;各种专业合作社,如农业机械合作社、林木合作社等;又可分为生产合作社、消费合作社、供销合作社、信用合作社等。总之,合作社的目标定位于经济领域,劳动者在合作社中依据合作社章程享有相应的权利和义务,有入社和退社的自由,可以是属地式的合作社(同在一个村落或地域),也可以不是属地式的,即来自各地域的个体成员的联合组织。集体经济突出的集体是一个地域组织,本区域内所有家庭都纳入其中,而不仅仅是有劳动能力的个体成员的联合。也就是说,集体经济是本区域全体人员的联合体,是家庭联合体,而不是劳动者个人的联合体。合作社的成员往往是局限于经济领域的联合,可以不是以家庭为单位的联合。合作社中劳动者的权利和义务,因合作社的性质和成员个体股权的不同而不同,而集体经济组织中的全体人员都拥有同等的权利和义务,不仅有经济方面的,也有社会政治方面的。从生产关系的三要素来比较,合作经济和集体经济的生产资料尽管都可以是集体所有,但集体所有的内涵还是不同的。在合作经济中,集体所有的生产资料是单一的,例如农业机械合作社中集体所有的就是农业机械。在集体经济中,生产资料的集体所有是全方位的,包括本集体所辖区域内的各种公共资源,如土地、水塘、河流等自然资源和主要生产资料等。从劳动的组织方式看,合作社尽管有合作劳动,但不是全体成员的平等身份的劳动,每个成员在合作社中不完全享有平等的话语权或劳动关系。在集体经济中,每个成员之间都是平等的权利和义务关系,包括话语权、劳动权和监督权等。在劳动成果分配方面,合作社中的分配只是基于合作社产生的效益,按照合作社章程在合作社成员之间进行分配。集体经济中的分配原则是各尽所能、按劳分配。在集体中,每个人的劳动能力大小各不相同,同等劳动能力的人依据劳动多少来分配,对于没有劳动能力或劳动能力欠缺的人同样要有分配,因为他们也是“各尽所能”了。合作经济主要关注合作社本身,集体经济要关注综合事宜,还要着眼未来和长远,因此要合理使用资源、合理分配收益、实现可持续发展。合作社的生产和分配是依据合作社章程进行的,而集体经济的生产和分配则高度体现共产主义目标。
三、集体经济与新型集体经济的不同点(1)
(一)二者的组织理念不同
传统集体经济基本延续了我国农村社会主义改造任务完成后形成的农村集体的组织理念。我国农村社会主义改造是为了把土地等主要生产资料从家庭所有、家庭经营的生产组织形态,改造为集体所有、集体经营的组织形态。这个改造过程是从互助组开始的。在互助组阶段,劳动者之间是基于生产资料家庭所有基础上的劳动互助关系,互助组以自愿两利为原则。为了更加合理地利用土地、山林,互助组发展成为初级合作社,即土地等主要生产资料入股合作社,合作社成员共同劳动,在分配中把按股份分配与按劳分配结合起来,一般原则是股份分红部分不超过40%3,实际上已经体现了按劳分配为主。由初级合作社发展为高级合作社后,合作社已经成为真正的社会主义性质的集体组织,即土地、牲畜等主要生产资料归合作社集体所有,不再按股份分配,统一按劳动进行分配。由于修建大型水利设施等的需要,以及合作社取得的成效被广大农村劳动者高度认可,高级合作社很快发展为政社合一、村社一体的人民公社。人民公社不仅履行经济生产职能,而且履行基层管理、文化教育、医疗卫生、养老保障等多方面职能。人民公社本质上是一个真正的生产生活的共同体,是符合马克思主义经典集体经济理论的共同体。在我国生产力极其落后、工业体系尚未建成的历史时期,人民公社通过依靠强大的政治动员能力和劳动积累,修建了大量的水利设施、梯田,平整改良了耕地,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栽种了大量树木,优化了生态环境,极大地改善了生产生活条件。人民公社改制时④,少数乡镇、行政村或村民组保留了政社一体的集体组织机制,并逐渐发展成为当前的传统集体经济组织。
新型集体经济的组织理念体现在以获取集体经济收入为主要目标。改革开放后,人民公社时期形成的土地集体所有制得以保留,这是新型集体经济形成的重要基础。新型集体经济是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而重新组织的,其成因主要在于农村发展中存在的许多问题,需要农村集体形成一定的经济力量来解决。例如,农村基础设施建设滞后,基本农田水利设施常年缺乏维修维护,公共服务水平偏低,农村土地撂荒、农村空心化等状况日趋严重,小农户对接现代化大市场能力弱等。为了促进市场经济中土地等生产要素的自由流动、农业生产的适度规模化经营、发展壮大农村集体经济等,2004年《国务院关于深化改革严格土地管理的决定》规定农村建设用地可依法流转。2006年取消农业税,同年出台政策鼓励农村专业合作社的发展,部分发展起来的专业合作社逐步演变为新型农村集体经济。2015年全国脱贫攻坚工作开始,其中一项具体任务是要求每个行政村必须有一定的集体经济收入。2017年党的十九大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发展壮大农村集体经济。2018年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把好乡村振兴战略的政治方向,坚持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制性质,发展新型集体经济,走共同富裕道路。[6]因此,新型农村集体经济是随着我国生产力水平不断提升,工业化、信息化和现代化进程持续推进,为了适应生产力水平和现代市场经济需要,同时也是为了促进农民增收、推进乡村振兴而形成的农业适度规模化经营形态。可见,新型集体经济的组织理念主要体现为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需要,更加突出其经济职能,而传统集体经济突出的是政社一体,除了经济职能外,还承担社会文化职能、医疗卫生职能和养老保障职能等。
(二)二者的组织形态不同
现阶段我国的传统集体经济是基于属地式的全体成员的共同体。这些传统集体经济组织尽管规模有大有小且名称多样,但其共同之处在于都是全村全体成员的集体,不论年龄大小、自身条件如何,每个成员在本集体中都有平等的权利和义务,享受集体提供的各种福利待遇,尽己所能地为集体贡献自己的力量。在市场经济中,这些传统集体经济组织紧跟时代,不断调整集体经济的业务内容和经营方式。但是无论具体的经济内容与规模如何变迁,全村一体、政社合一、经济功能与社会文化等功能齐全、全方位的管理与服务一直是其主要特征。
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的组织形态具有多样化和多元化特征,是随着土地流转政策的实施而组织发展起来的。2014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引导农村土地经营权有序流转发展农业适度规模经营的意见》,要求大力推进土地流转和发展农业适度规模经营,五年内完成承包经营权确权。2015年财政部印发的《扶持村级集体经济发展试点的指导意见》指出,农村集体经济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在农村的重要体现。2016年,国家选择13个省份开展试点发展农村集体经济,在原有浙江、宁夏2个试点省份的基础上,新增河北、辽宁、江苏、安徽、江西、山东、河南、广东、广西、贵州、云南11个省份。2017年党的十九大报告从巩固和完善农村基本经营制度、深化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确保国家粮食安全、构建现代农业产业体系、促进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等方面,对今后一段时期内关于农村集体经济如何发展提出了全新的要求和目标。2016年国家在延续农村集体经济核心要素的基础上,正式提出“新型农村集体经济”是农民群体“利用集体所有的资源要素、通过合作与联合实现共同发展的一种经济形态”。[7]可见,新型集体经济是通过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实现集体成员边界清晰、集体产权关系明确的股份合作经济。[8]新型集体经济更加突出农民和集体在互为主体的基础上的股份合作与利益联合,其主要内涵表现为:一是以集体所有制为基础的产权制度;二是区别于计划经济时代的集体经济,强调集体清晰的产权边界;三是以村社成员自愿结合为基础,突出劳动、资本与社会的联合,并将市场与社会进行有机统合。[9]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在不改变土地用途和土地集体所有的情况下,更加突出市场化原则和资本属性。
(三)二者的经营运作机制不同
传统集体经济意味着所有权与经营权的高度统一。传统集体经济组织中的成员是本村(镇)全体成员,不管有无劳动能力,每个成员都有同等的权利和义务,根据需要和自身条件由村集体统一分配劳动任务。以北京市房山区的韩村河村为例,改革开放以来,韩村河村的村民一直没有各自分散外出到城市打工,而是由主要带头人把全村人组织起来,依靠村里十几位建筑手艺人传授技术,引导全村组织发展为一个村级建筑队,从起步时的村级小型建筑队,成长为国内外非常有影响力的韩建集团。[10]韩村河村集体经济道路的成功得益于全体村民认识到集体发展比个人单打独斗有优势,得益于村党支部成员的无私奉献和执着追求。他们不甘于做个普通的劳动者,而是要成为有文化、有技术、有觉悟、有主人翁地位的农村劳动者。不仅坚持边干边学,主要带头人还取得了建筑领域的相关学历,并支持年轻人取得建筑领域的资格证书,做到既有技术又有资质。韩村河村成功发展农村集体经济的经验主要在于:注重学习新知识、新技术,并应用于建筑事业中;加强思想教育,培养廉洁自律的组织管理人才;积累发展资金,拓展发展领域,从单一的建筑产业,发展到建筑材料生产、输水管道研制生产、旅游文化等领域。[11]从韩村河村的发展历程可充分认识到,农村劳动者的聪明才智和奋斗精神能在真正具有主人翁地位的集体组织中得到充分激发。
新型集体经济则更加突出所有权与经营权的分离。新型集体经济有着多样化、多层次、多元化特征,其主要运营机制与传统集体经济的差异十分明显。对于新型集体经济组织,所有权是集体的,经营权可以委托给部分成员,或是集体以外的专业团队,或者是通过租赁获得集体收入。无论是集体合作社还是集体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无论是本集体组织人员经营还是租赁出租经营或村企合作经营,其管理者和从事具体劳动的人员也不是一个统一体。此外,新型集体经济组织主要以经济活动为主,与传统集体经济组织相比,其政治、社会、文化职能较弱。以某地集体资产有限公司为例,其是通过行政村,对本村的公共资产进行清理核查,把属于集体的资产委派给村集体指定的专人负责经营和管理,收益用于为该村提供公共服务和基础设施建设。有的新型集体经济组织是通过土地流转或资金入股成立的合作社,合作社的经营由行政村组织专人负责,主要为本行政村各成员提供产、供、销服务。有些集体创办的合作社能在合作社内开展少量生产经营业务。总的来看,新型集体经济组织的功能主要是在服务普通农户的生产经营方面,缺乏其他的服务和管理职能,因此,这类集体经济组织与普通农户的关系较为松散。
(四)二者的利益分配机制不同
传统集体经济的利益分配侧重于服从集体事业发展。传统集体经济的典范村之一河南省的南街村,追求的是把南街村建设成为共产主义农村社区,即在南街村逐步实现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目标。南街村集体有这样的共识:每个人越是想增加自己的收入、增加存款数额,就越自私、越不利于集体事业的发展,因而在农村集体经济发展中必须注重贯彻落实《共产党宣言》中讲的“两个彻底决裂”。同时,南街村非常重视思想教育工作,坚持没有理论指导的实践是盲目的实践。南街村干部非常用心地引导群众,把大家的思想统一起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南街村现有企业26家,其中大型企业拥有资产30多亿元,不仅实现了共同富裕,还每年上缴可观的利税收入。本村人口只有3000多人,但是工作人员总数在1万人以上,吸纳了大量外地工作人员,其中有不少大学毕业生,甚至还设有博士后流动站。南街村不仅是经济强村,还是健康文化的典范、道德思想的高地。南街村集体经济组织主张,“宁为集体造金山,不图个人半块砖。”[12]南街村的利益分配机制中突出的是集体利益,集体富裕了,个人自然富在其中,而且是无后顾之忧的富裕。这是传统集体经济组织的共同之处。
新型集体经济的利益分配侧重于依据股权份额和农户增收需求。新型集体经济的组织与发展是为了增加集体收入,提高基层组织的自我服务能力,并为低收入人群提供务工机会和增收途径。一些新型集体经济主要是为了完成脱贫攻坚任务而组织的,规模小且收入少,还不能像传统集体经济强村那样为本村全体成员提供充分的物质福利和社会文化等方面的服务。这些新型集体经济组织在发展中根据各自的经营状况,选择适合的利益分配机制,利益分配涉及的对象主要包括村集体、入股成员和专职经营人员。例如,贵州省铜仁市万山区的中华山农村集体经济选择“622”利益分配模式,村集体经营利润的60%给贫困户,村集体经济组织和“经理团队”工资奖励各占20%⑤。由于新型集体经济主要采取土地或资金入股的方式,因而集体收入主要是按照股份多少在入股成员之间进行分配。新型集体经济中有着固定的经营管理人员,这些人员有着固定的工资性收入。多数新型集体经济组织不是全体村民都能参加,只有少数地方的新型集体经济是村社一体,例如贵州省的塘约村、山东省烟台市党支部领办的农村集体经济。新型集体经济在生产经营中有长期固定用工,也有临时性雇工,其中固定用工的人员数量较少。一般来说,长期性用工有工资合同,临时性用工则根据市场情况按日结算收入。
四、新时代优化农村经济组织发展的着力点
(一)优化利益联结机制
人与人的和谐是美好生活的内涵之一。农村经济组织成员要形成和谐的成员关系,就需要不断缩小成员之间的收入差距,逐步实现各成员权利与义务的平等,充分体现农村劳动者的主体地位。如果农村经济组织仅仅发挥代购代销职能,或对初级产品加工销售的职能,农村劳动者的获利能力就很难有大的提升。这种合作机制下收入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另外,在一些合作社或新型集体经济组织中,只有少数人员在具体从事经营管理工作,并获得固定的经营收入,多数农村劳动者只是在有临时性用工时被短暂雇佣,获得临时务工收入。如果农村劳动者只是为了得到某个时间段的劳动报酬而劳动,并不是这个集体经营机构中的运营业务成员,不需要关心集体经济组织的各种事务,这种利益联结机制必然不利于充分激发农村劳动者的积极性和发挥其聪明才智。因此,只有优化利益联结机制,将劳资双方利益有机联系起来,才能真正发挥劳动者的主动性,关心集体在生产什么、如何生产,并在生产劳动发现问题时及时反馈和提出建议。只有农村劳动者把经济组织的事情当作是自己的事情,他们的积极性和聪明才智才能真正得到充分激发。
(二)加强带头人的培养教育
每个富有生命力的农村经济组织都离不开高境界高素质的带头人,因而对带头人的培养教育是关键。有人认为那些共同富裕的经济强村都是由于有特殊的能人,离开这些特殊的能人这些农村也只能走分田单干的路子。这种观点有着明显的局限性。首先要认识到,中国共产党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培养有突出才干的特殊能人,培养能够带领劳动者全面发展的能人。分田单干容易,实现共同富裕则较难。共产党员就需要有迎难而上的精神,有为劳动人民贡献自己的品质。事实证明,在分田单干为主的经济环境中,仍然能够培养出为全村人奋斗的优秀党员干部。2014年后重新组织起来的贵州省塘约村的带头人左文学就是一个典型代表。左文学的父亲教育儿子说,“你有机会给大家做点事,是福气啊!”[13]如果农村基层党员干部都能像这些集体经济强村的带头人那样努力为全村付出,我国农村农业的各项建设事业就会更加富有成效。在经济建设为主的时代,对农村优秀党员干部的培养教育工作更加重要。农村基层党员干部需要克服各种利益诱惑,真正成为能为农村集体、为农村劳动者提供帮助和支持的服务者。“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14]在乡村振兴过程中,要通过定期或不定期的政治、经济、文化、现代技术等多方面的教育和培训,使农村基层党员干部不断成长,成为能够承担起所在区域或所在组织全面发展、共同富裕历史重任的带头人。
(三)重视产学研一体化体系建设
促进劳动者自由全面发展是美好生活的又一基本内涵,这样的农村经济组织才能汇集更多的人才。自由全面发展的生活要有相应的生产方式来支持,即不仅有简单的体力劳动,而且有各种学习培训机会和创新发展环境。产学研一体化体系构建是促进劳动者全面发展的一种选择。各类农村经济组织要增强自身吸纳和留住年轻劳动者的能力,就需要更加重视这类综合性发展体系建设,使生产经营、学习培训和创新发展等活动结合起来。这里,“产”是指生产经营活动;“学”是指有条件不断学习新知识、新技能;“研”是指有创新能力和科学研究能力,例如培育推广新品种等。拥有产学研体系的农村经济组织必然优越于仅存在简单体力劳动的经济组织,能使其成员拥有更多的发展空间、获得更多的成就感,尤其会得到年轻劳动者的认可,从而保证农村经济组织的可持续发展。在合作社或农村集体经济的初创时期,只能量力而行地发展生产。随着生产经营能力的提升,就需要注重本组织内部各类人员的培训和成长,实现促进成员进步与增强组织自身发展能力的有机统一。在组织成员培训学习的基础上,要逐步结合自身业务开展创新性研究工作,例如种子改良、生产工具改进、生产经营方式方法优化等。恩格斯指出,“人类支配的生产力是无法估量的,资本、劳动和科学的应用,可以使土地的生产能力无限地提高。”[15]在有限土地上增加农产品的产出需要科技,延长产业链条、增加农产品的附加值需要科技,优化工作环境、吸引年轻人返乡发展更需要科技,因此,打造产学研一体化平台能够更好地促进农村经济组织的发展。
(四)与县域国有企业联合发展
均衡布局生产力、促进共同富裕是满足美好生活需要的内在要求,充分提升各类农村经济组织的发展能力和发展质量是均衡布局生产力的需要。农村各类经济组织如果有条件联手县域国有企业,将获得更强的生命力。在我国经济发展尚存在不平衡不充分问题的背景下,使县域国有企业成为农村各类经济组织的重要引擎是一个可行和有益的做法。在脱贫攻坚总结调研中发现,多数农村贫困的根源在于两点:一是农村家庭个体力量弱小;二是农村集体组织力量弱小。个体力量弱小因而无法在市场经济中获得更好的致富途径;农村集体力量弱小因而无法改善农田基础设施、提供完善的社会服务和社会保障。在各种帮扶力量的支持下,贫困村的交通、通信等基础设施建设得到加强,公共服务水平得以提升,逐步使这些经济落后地区获得了发展所需要的基本条件,从“输血式”扶贫成长为“造血式”发展。我国经济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重要体现之一就是生产力布局不均衡,大中城市集中了大量优质资源,不少农村地区则是人员流失、土地抛荒。县域内最具成长能力的应该是县域国有企业,大都能够实现全县各类资源的汇集和应用。通过组织和发展县域国有企业,不仅有利于形成县域发展合力,使生产力布局得以在县域层面逐步走向均衡,而且县域国有企业能够成为各农村经济组织的产品加工者或销售者,使各类农村经济组织在发展中不再受制于产品出路少的制约,不再受市场波动的困扰,从而更利于促进其发展壮大。此外,通过加强农村各类经济组织与县域国有企业的联合发展,能够更好地开展对各类农村经济组织的技术指导、人员培训等服务,有利于农村一二三产业的融合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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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毛泽东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526.
[1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77.
注释:
①这里讨论的合作经济和集体经济主要是指农村劳动者基于村庄的属地式合作组织或集体组织的经济类型。
②COD即化学需氧量(ChemicalOxygenDemand)在河流污染和工业废水性质的研究及废水处理厂的运行管理中,是一个重要且能较快测定的有机物污染参数。
③为与新型集体经济相区分,这里的集体经济用传统集体经济表述。
④我国山西省最早发展初级合作社,以那里的川底合作社为例,合作社公积金占8%,剩余下的92%中土地分红占40%、劳力占60%。(数据来源:马社香《农业合作化运动始末》,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12年,第72页)
⑤为了从计划经济形态转变为有计划的商品经济,进一步发展为商品经济及市场经济形态,1983年我国正式把人民公社改为乡镇,实行政社分离、家庭联产承包的双层经营体制。
⑥数据来自2019年10月25日至11月1日作者参加的由原国务院扶贫办组织的对贵州省铜仁市的脱贫攻坚总结调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