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冯定雄 高 凯 责任编辑:王铭鑫 信息来源:《世界民族》2020年第5期 发布时间:2020-12-30 浏览次数: 3902次
【摘 要】尽管种族及种族主义术语出现得很晚,但艾萨克认为古代希腊罗马文化中存在种族主义的“原型”,即原种族主义,现代种族主义理论直接来自希腊罗马人的原种族主义理论发明,所以对原种族主义理论进行系统化的理论研究是很有必要的。原种族主义的主要内容包括环境决定论、获得性特征的遗传、环境决定论与获得性特征遗传的结合、政府的组成与形式、本土性与纯血统,以及与这些观念密切相关的帝国主义和奴隶制度。艾萨克的原种族主义理论有颇多令人困惑的地方。原种族主义无论是在理论探讨还是在对具体对象分析上都很难令人信服,其研究依赖了大量的想象成分,它本身可能就不是古代的发明而只是现代学者的想象。尽管原种族主义理论有诸多不足之处,但它与西方种族主义者所追寻的种族主义根源完全不同,对于人类学研究仍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关键词】希腊罗马;原种族主义;古代发明;现代想象
一、引言:现代种族主义与原种族主义的关系
一般认为,现代种族主义兴起于近代,但在具体的时间界定上却出现了巨大的意见分歧。有学者认为现代种族主义产生于1590年的英国;更多的学者则认为种族主义与奴隶贸易有关,但到底是奴隶贸易产生种族主义还是种族主义是奴隶贸易的基础,又出现了严重的分歧。[1]也有学者认为针对黑人的种族主义作为一种理论形成于大西洋奴隶贸易时期已是不争的事实,但奴隶贸易的时间跨度绵延约400年,针对黑人的种族主义到底产生于何时,又有不同的观点。[2]现代种族主义极其复杂,但现代学者对种族主义的研究大多倾向于关注黑人与白人之间的对立或聚焦于犹太人与非犹太人的抗争。[3]9世纪末20世纪初,种族主义思潮大行其道,20世纪上半期纳粹对犹太人的迫害和屠杀更把它推向登峰造极的地步。
毫无疑问的是,英文的Racism(种族主义)术语出现的时间是很晚的。直到1910年出版的《牛津英语词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中都并没有出现这个术语。根据美国著名人类学家弗雷德里克森在《种族主义简史》中的说法,种族主义术语直到20世纪才出现,但他并没指出其出现的确切时间,而且,弗雷德里克森在介绍它出现的时间时出现了表述上的矛盾,如第5页说该术语是在20世纪30年代用于对纳粹迫害犹太人时才第一次出现,而在第12页中又说该术语第一次使用是在20世纪20年代。[4]根据笔者研究,“Racism”这一术语最早使用的时间是1902年。[5]
无论是种族主义行径还是其术语,学术界讨论的基本范围均在近代以来,对于古代西方社会的情况,似乎并不涉及。20世纪70年代,法国著名学者让·约约泰(Jean Yoyotte)在讨论古代埃及民族与种族问题时提出了“原种族主义”(protoracisme)概念,不过,他认为,这一概念与希腊罗马社会的民族与种族没有任何关系。[6]弗雷德里克森也曾使用该术语,他把它称为“原初形式”(aprototy picalform)的种族主义,认为它产生于14、15世纪而不是18、19世纪,且最初出现在宗教习语中。[7]显然,弗雷德里克森的“原初形式的种族主义”并没有明确的、具体的内容,它只是指中世纪后期出现的现代种族主义的萌芽。他还认为:“在希腊人、罗马人和早期基督徒中,检测不到真正与‘种族’概念相对应的概念存在。”[8]因此,弗雷德里克森认为古代世界没有现代种族主义意义上的“种族”存在,更谈不上种族主义了,但是,他并没有对古代世界的情况做进一步研究。
本世纪初,以色列著名古典学者本杰明·艾萨克在研究古代希腊罗马人对待其他民族的态度的过程中,不但用原种族主义概念专门讨论希腊罗马社会中的所谓种族主义原初形式,还对它进行了系统化、理论化的全面阐述。[9]后来,他又以专题论文的形式对该理论进行要点化概括。[10]艾萨克的论著发表后,迅速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从而成为西方社会学界、古典学界的学术热点。[11]艾萨克认为,种族偏见和憎恶发生于每个社会,古代希腊罗马文化中同样存在种族歧视甚至种族主义。在他看来,现代种族主义理论,如18世纪的布丰、孟德斯鸠、休谟、康德等人的种族主义理论“原型”(prototype)都直接来自希腊罗马。我们通常熟悉的是历代的社会和经济偏见、暴力迫害以及奴隶制度,但在社会实践中还有大量的偏见及群体仇恨,偏见、各种灭绝和奴隶制度绝不仅仅是种族主义者的专属特权。[12]在本质上,种族主义是一种非理性化的理性化和系统化形式,这种形式其实早在希腊社会中就已经存在。
二、原种族主义理论的产生背景及主要内容
关于古代希腊罗马社会的民族、种族及其认同等相关问题的研究成果可谓汗牛充栋,其中充满各种争论,观点纷呈。艾萨克本人并不愿意卷入这些无休止的争论中,他有意避开这些争论,仅就自己研究的对象即希腊罗马社会中的原种族主义理论进行讨论。艾萨克认为,种族偏见和憎恶是对陌生人和外国人的敌对形式,它发生于每个社会,只是其程度、社会背景和道德环境各不相同而已。当代西方社会也有大量表现,只是没有公开的或者官方的支持而已;古代希腊罗马文化中同样存在种族歧视甚至种族主义,但是,迄今为止,追溯希腊罗马社会对移民和外国人以及其他民族的普遍消极态度的整体性研究仍然缺乏,而这一主题又十分重要,因此有必要进行深入研究。希腊罗马人对他人的态度不仅在希腊罗马社会显得很重要,而且现代种族主义理论,诸如18世纪的布丰等人的现代种族主义理论“原型”也都直接来自于希腊罗马,因此,对原种族主义理论的研究是非常重要的。
艾萨克认为自己的原种族主义理论研究有三个基本前提。首先,种族主义历史是否值得研究。艾萨克认为,作为历史学家,我们研究社会史中的重要现象,并不是由于要宣称它是当代世界中“最紧迫的”议题才进行的;而且,研究种族主义的同类著作也没有宣称对其研究问题的相关性进行辩护。“同样的道理,也可以认为,由于人们是死于糖尿病和心血管疾病,因此没有必要去研究肺癌。”[13]显然不能这样认为。再说,种族主义在我们的时代被认为是非法的,但它绝没有消失,反而以不同的名义和不同的伪装出现,这种变化性在所有时代中都是种族主义现象的特征之一,而目前的工作正是要在这一点上通过其长时期的发展的视角来阐明它。[13]正因为如此,古代种族主义历史是否值得研究的答案就很显然了。
第二,把种族主义作为历史观念中的主题研究具有理智合理性和道德合法性,换句话说,就是要研究种族主义观念在不同时期的发展,而不是基于某些种族主义现象的实际运用或社会关系。种族主义到底是观念问题还是态度问题?很显然,它是可以导致态度问题的观念问题,这种观念包含各种各样的组成部分。把种族主义研究作为各种观念的历史来进行研究更具理智合理性和道德合法性。
第三,在本质上,种族主义是一种非理性化的理性化和系统化形式,它试图通过对假定的经验事实的明确化理性分析来证明偏见与歧视的合理性。一般说来,在每个地方的所有时代及所有民族中,群体偏见都很普遍,但试图通过理性化与系统化的分析来使之合法化的做法则并不多见,但这些做法却在西方、欧洲和美洲得以发展,甚至得到了传播,使其他地区也得以继承,并成为它的牺牲品。两种相互矛盾的观念总是不断地呈现:一方面,有人认为群体偏见总是在每个地方以类似于它们在19世纪所获得的形式被理性化;另一方面,有人认为种族主义是过去几个世纪与殖民主义相联系的一种现象。在艾萨克等人看来,这两种观念都是不能接受的。即使欧洲人把它运用到所有地方,即使近年来它被非欧洲人所吸收,但艾萨克认为,作为受制于系统化思考的理性化群体偏见的种族主义的起源在西方仍然能寻找到。[13]历史上,种族主义已经导致了偏见与迫害的最广泛的体系,但如果我们还是认为种族主义通常只是偏见的一种更有害的形式,或者认为对于受害者而言,它只不过是较其他偏见形式更糟糕的一种形式的话,这将无助于我们对该主题更清晰的理解。[13]正是在这些前提下,艾萨克认为对希腊罗马社会的原种族主义理论进行系统性、理论化探讨是必要且必须的。
艾萨克的原种族主义理论主要包括环境决定论、获得性特征的遗传、环境决定论与获得性特征遗传的结合、政府的组成与形式、本土性与纯血统,以及与这些观念密切相关的帝国主义和奴隶制度。[14]
第一,环境决定论(environmental determinism)。自公元前5世纪以来的希腊罗马文献几乎普遍接受环境决定论。最初对该理论进行清晰而全面阐述的是公元前5世纪下半期的医学论文《空气、水与地方》(Airs,Waters,Places),此后,希腊罗马社会普遍接受这一观点。该论文认为,一个民族群体性的集体特征永久性地取决于气候和地理。身体和思想的本质特征来源于外部而不是基因进化、社会环境或意识选择的结果,这样,个性和个人改变就完全可以忽略甚至被排除。艾萨克认为,这完全是与种族主义态度相关的观念。整个民族都被认为具有完全由他们身外的因素决定的共同特征,而且这些特征具有稳定性和不可改变性。这些描述都不是基于对现实的客观观察,它们只是族类原型(ethnicstereotypes)和原种族主义(Proto-racism)的各种表达。环境决定论经过亚里士多德、色诺芬以及斯特拉博等重要人物的发扬光大,在希腊罗马社会广泛流行。后被启蒙主义者和现代种族主义者广泛接受并直接加以利用。[15]
第二,获得性特征的遗传(the inheritance of acquired characteristics)。该理论最初也来自《空气、水与地方》,其中最有名的例子是一个民族会人为地拉长他们孩子的颅骨,这是经过几代人遗传的特征。此后,这一理论又在斯特拉博、老普林尼等人那里得以重复。[16]这些获得性遗传特征在拉马克那里得到继承和发扬光大:“拉马克真正所做的事情是接受了获得性特征是可以遗传的这种假说,该假说的观念在超过2000年的历史中几乎得到广泛认同,他的同时代人把它作为理所当然的现象加以接受,并认为这种遗传结果会代代累加,从而产生新的物种。”[17]
第三,环境决定论与获得性特征的遗传的结合。环境决定论与获得性特征的遗传相结合从而运用到人类群体的观念在希腊罗马社会也很盛行。这种观念认为,通过外在影响,获得性特征在一定程度上就会传递给下一代,并形成相同且永恒的特性。例如,根据李维的叙述,公元前189年,罗马面对的敌人是由欧洲来到小亚细亚的凯尔特人的后裔组成的混合军队,罗马指挥官曼利乌斯(Manlius)在对军队发表演说时说:“这些人(凯尔特军队)现在已经堕落了,血统已经混合了,变成了他们自己所说的高卢希腊人(Gallogrecian)了。”[18]气候和地理对特定地区出生的所有民族确实有影响,由于这些影响在一两代人之内就会遗传,因此它就演变成了永久性特征。环境决定论与获得性特征的遗传的结合证实了外在影响(环境影响)能够固定而产生永久性的特征(如肤色),这样,它也成为古代偏见态度的强力助推器,成为原种族主义的一种形式。这种形式的原种族主义不断地被近代种族主义者吸收和继承,如孟德斯鸠、拉采尔、森普尔、泰勒等的种族主义理论就是典型的表现。
第四,政府的组成与形式(the constitution and form of government)。在不少的古典作家笔下,良好的政府形式是形成民族性格的重要因素,在坏的统治者和政府统治之下,人民不能很好地发挥其功能。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公元前4世纪,伊索克拉底坚信,波斯人一定是一个软弱的民族,因为其统治者是一位强有力的国王。[19]如果这种状况是可以改变的话,那么,它肯定不是种族主义或原种族主义,但如果它成为一种社会常态,其情形则完全不同了。色诺芬在《居鲁士的教育》的最后一章中宣称,当波斯只有一个好的国王时,它就很强大,但当它拥有很多国王时,它的统治就恶化了。[20]这种看法在本质上是一种社会政治观点,它与环境决定论是紧密相连的,因为环境决定人类的基本品质,而政府组织形式只有当基本的人类品质存在时,它才存在。
第五,本土性与纯血统(autochthony and purelineage)。雅典人拥有重要的神话性质:雅典人自古以来就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且从未离弃过;他们是一个从未受到血统混合的民族。他们认为自己来自大地本身,大地是他们的集体母亲。这种神话具有多方面的现实意义:首先,作为雅典人且只有雅典人才能合法地拥有他们自己的土地的依据;其次,他们认为自己是没有受到外来混合因素污染的民族,因此他们是优越的民族。雅典的本土性与纯血统观念对其他希腊罗马作家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当然,主要是负面影响。他们认为,异族通婚和血统混合被认为会导致民族的变质退化。本土性与纯血统观念虽然也遭到了诸如卢奇安和阿普列乌斯等人的反对,但它仍然被近代的种族主义者作为其传统依据之一。塔西佗描述日耳曼人时说:“他们应该是一种土著,从来不曾和外来的或亲善的异族混杂过。”[21]这也成为近代日耳曼民族优越论者如获至宝的重要依据。
除了以上五个方面外,在希腊罗马社会中与原种族主义密切相关的观念还包括帝国主义和奴隶制度。古代帝国主义观念最初同样出现在公元前5世纪的《空气、水与地方》,它强调,亚洲人由于其良好的气候和资源而性格温和,他们在性格上与更具勇气和好战的欧洲人相比显得很温和。亚里士多德宣称,希腊人兼备两类人群最好的品质,因此具有统治全人类的能力。[22]亚里士多德即使不是最早的,也是很早地认为希腊人应该统治全世界的人。这一观念被罗马人(如威特鲁斯、老普林尼等)充分吸收。与良好的或理想的环境有利于帝国权力的产生一样,坏的环境会导致衰落(decline)和退化(degeneration)。强壮的民族在温和的环境中会变得柔弱,但是反过来则不行。这种观念被近代种族主义者加以吸收,如森普尔明确写道:“我们对北半球各民族运动的历史研究表明,从寒冷地区向热带或亚热带地区的稳定迁移总是伴随着衰落与国家效率的损耗,这部分的原因是由于新的栖息地使人虚弱的热度,部分的原因是由于更轻松的生活条件。”[23]
希腊人对奴隶制度的认识更明确。亚里士多德认为,奴隶制度既是正义(justice)的,也是符合人的本性(nature)的,因为有些人是通过缺乏完整人类的重要品质的本性进行塑造的,[24]因此,他们只适合充当具有完整人类品质的人的工具。如果把这一观念运用到社会地位低下的民族的特定群体中,那么这些因为种种原因而导致社会地位低下的群体在主人/奴隶关系中就应该臣服于智力与道德优越者,换句话说,特定的非希腊民族被描绘成集体性地具有希腊奴隶所应有的各种品质。亚里士多德关于个体的奴隶与主人关系的讨论被其他作家轻而易举地、不断地运用到整个群体和民族之中。
艾萨克强调自己并不认为偏见和固执是西方的发明,但他认为,对这些偏见进行理性化和试图以它们为基础的系统化的具体形式、抽象思想都在古代得以发展,并为近代早期的欧洲所继承。希腊人不但贡献了最早的系统化思考,而且也是最早为他们自己的优越性和他者(other)的低等性而努力寻找理性基础和系统性基础的人。对外人的敌视发生在每个社会,但其程度、社会背景和道德环境大不相同。这种敌视的基本要素呈普遍化和简单化趋势,以至于整个民族都被看做只有单一人格的单一个体。他强调认为,研究古代群体偏见的困难之一在于希腊语和拉丁语中缺乏“种族主义”(racism)“偏见”(prejudice)或“歧视”(discrimination)之类的术语。我们必须在文献中追溯这些不存在于术语中的观念和态度。因此,他只考察希腊罗马的特定观念的历史,而不是整个古代希腊罗马的历史或者希腊罗马的偏见与迫害的实践情况。尽管他并不低估诸如正义这样的主题在希腊罗马文献中的重要性,但这些主题已经被无数的学者进行过详尽的研究,而对于文献中那些反映诸如原种族主义之类的负面内容则一直缺乏系统化的,尤其是理论化的探讨。
三、原种族主义:古代发明抑或现代想象
原种族主义概念最初不是艾萨克教授提出的,其内容也与艾萨克教授的原种族主义理论大相径庭。如果我们仔细研读,会发现原种族主义理论从理论探讨到具体分析,都极具争议。如对于种族概念的界定,艾萨克认为古代希腊罗马社会“根本没有种族存在”,如果一定认为有种族存在,它也仅仅是“种族主义者希望它所意味的”那种“纯粹的理论化”概念而已。希腊罗马社会是否存在现代意义上的种族本身就颇具争议。如果真没有种族,那么艾萨克所涉及的“种族”都是虚构的,其研究对象就是模糊、甚至虚无缥缈的。其实,艾萨克这里特别强调古代没有种族存在,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种族主义概念界定而设置的前提。正是在这样的前提下,他才认为,希腊罗马社会没有种族,但希腊罗马人有对“人类个体和群体的态度”,这种态度就是种族主义态度。很明显,这种种族主义与现代种族主义明显相去甚远,故不能径直用种族主义术语来概括,那么,把它称之为原种族主义就很恰当了。他的逻辑看似清晰严密,实则令人疑窦丛生。
由于艾萨克认为希腊罗马社会没有种族,只有希腊拉丁文献中提到的各种“个体和群体”,因此在具体的探讨中只涉及各种具体的人群,如东方人、腓尼基人等。他明显缺乏对于这些人群进行划分的统一标准(如肤色、人种、语言、地域等)。事实上,对于同样的人群,希腊罗马人在不同的时期完全可能有不同的态度。如早期罗马共和国称高卢人是野蛮人,[25]但是,当恺撒征服高卢,并最终把高卢变为罗马的行省后,高卢人又成了罗马人眼中的“文明人”,罗马人称他们为“兄弟”“亲人”,到罗马帝国后期,甚至连高卢人的祖先也变得与罗马人同宗了。[26]这种为曾经的野蛮人找寻罗马神的祖先及与希腊文化相联系的做法,与维吉尔通过埃涅阿斯为罗马人找寻自己正宗祖先的做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说罗马人这样对待高卢人的态度是原种族主义态度的话,无论如何是让人难以信服的。对于一个群体的态度尚且如此复杂,更何况对于不同地域、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群体,其复杂程度和考察难度更是难以想象,如果所有的态度仅用原种族主义来概括,很难体现出它们的准确性和科学性。
无论艾萨克著作前半部分的理论探讨,还是后半部分的具体分析,他都强调其内容只涉及希腊罗马文献中对外族人的态度,只考察希腊罗马人的态度,不会涉及原种族主义的实践和现实,换句话说,作者的目的是要把对种族主义和原种族主义的讨论仅仅局限于学术讨论范畴。但实际情况却是,希腊罗马文献本身就是对现实的记录,对自己实践的保存,如果撇开这些文献记录的背景、现实状况,单纯讨论其所谓的理论态度,可能会有失偏颇。尽管研究的主题颇具敏感性,但他向读者保证,自己是种族主义议题的中立者,在研究的过程中会保持“客观中立”的态度。另一方面,作者又坦承,由于自己是经历过20世纪大屠杀(Holocaust)的犹太人,在理智和情感方面不可避免地会带有现代作者的“有色眼镜”态度。[27]研究者的个人经历对研究产生影响是完全可能的,但在学术探讨中,尽量避免乃至消除个人情感对客观研究的影响同样也很重要。
如果不能证明古代希腊罗马社会有原种族主义理论,当然也就不能说原种族主义是古代的发明,它可能只能是现代人的想象。在艾萨克看来,18世纪以来的种族主义思想直接来源于古代希腊罗马。正如有评论者指出的那样,艾萨克的研究其实依赖了大量的假设。[28]比如,他认为希腊罗马文献在18世纪被布丰、孟德斯鸠、休谟、康德及其他人作为种族主义理论的“原型”(prototype)而得以发展,反过来,这些人又成为现代种族主义观念(特别是纳粹统治时期)的前辈。[29]事实上,近代以来西方学者对于希腊罗马文献理论的吸收,并不仅仅是从18世纪开始的,而且布丰也不是第一位吸收地理环境决定论等理论的近代学者。如果我们看看16世纪法国学者博丹的《论共和国六书》的相关内容,就会发现,其中关于环境决定论的叙述基本上就是对《空气、水与地方》以及其他古典作家著作的照抄(只不过那时没有版权责任之说罢了)。[30]在整本书中,艾萨克在理论分析上回避了对肤色种族主义的探讨,在具体探讨中回避了黑人问题的讨论,而在考察18世纪及之后的思想家们对希腊罗马文献中的种族主义理论“原型”的吸收过程中,却几乎全在讨论对黑人的肤色种族主义问题,这颇令人感到奇怪。纵观原种族主义内容,给读者留下的印象是要证明希腊罗马思想直接影响了18世纪及之后的种族主义理论,而不是近代早期诸如博丹之类的思想家们影响了此后的种族主义理论。
同时,在艾萨克的预设前提中,希腊罗马社会的所有人都是文化人。艾萨克认为如果种族原型在诸如讽刺诗和演说中被利用的话,那么这些做法会影响他们的受众,因为它们反映了普遍持有的意见、价值和偏见或读者的“流行观点”。[31]比如,他认为,尤维纳尔的讽刺诗夸大了由东方人给罗马人造成的腐败,就是夸大了罗马民众“感情的广泛存在”。古罗马作家的作品是写给上层社会精英的,往往忽略下层民众,在他们笔下,下层民众大多是没有受过教育的人,他们往往是文盲和无知的代名词。如果说占人口比例很小的社会精英能反映广大民众的普遍流行观点,夸大“感情的广泛存在”,这是难合情理的。用民众的阅读程度作为观点盛行的依据,明显是对文盲程度很高的古代社会的读者的文化普及的想象。事实上,在希腊罗马社会,人们的识字程度并不高,[32]认为作为社会精英的著述能“流行”于整个希腊罗马社会的所有人,可能与历史事实是很不相符的。
原种族主义理论从理论分析到具体探讨都很难令人信服,甚至可以说希腊罗马社会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原种族主义态度,更不存在原种族主义理论。事实上,原种族主义理论的很多讨论前提都只是想象,难以经得起推敲。原种族主义理论不是古代的发明,可能只是一种现代人的想象。
四、对原种族主义理论的批判
尽管艾萨克教授的原种族主义理论提出后一度受到学术界的高度关注,甚至还曾成为“学术热点”,但就其理论本身有诸多问题值得再思考。
(一)原种族主义是否真的在古希腊罗马社会存在。
艾萨克认为:“我们在研究社会史中的重要现象的历史时,是不需要宣称它是当今世界最急需的社会议题的。”[33]但正如批评者指出的那样:“如果种族主义观点及其流毒在欧洲及世界历史中本就具有固有的历史重要性的话,那么,该著作会是第一部探讨古代希腊罗马种族和种族主义的严肃的学术著作,就是很奇怪的事了。”[34]换句话说,正是由于原种族主义本身可能在希腊罗马社会并不存在,或者并不是如艾萨克所认为的那种理论存在,学术界才没有出现相应的研究。而与古希腊罗马的种族研究相关的论著,艾萨克似乎又有意地忽略了,这是值得深思的。事实上,自20世纪50年代起,西方学术界就不断有学者强调希腊罗马社会中根本不存在任何种族歧视和偏见,特别是针对黑人的歧视和偏见,并逐渐成为学术界的主流观点。[35]我国学界也对希腊罗马社会中是否存在针对黑人的种族主义多有深入探讨,考察的结果是希腊罗马社会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种族主义。[36]正因为如此,毫不奇怪的是为什么长期以来没有人去研究希腊罗马社会的“原种族主义”或“种族主义”。
(二)原种族主义理论中的相关概念值得推敲。
英文中的race在希腊语和拉丁语中没有完全对应词,而且它的最早出现是在1500—1520年的一首诗中,其含义是“一群人或一个阶层的人”;在法语中,该词的现代用法最早出现于1684年。[37]关于种族主义术语出现的时间,基本可以肯定不会早于20世纪。换句话说,无论是race还是racism都是近代以来才有的术语。种族的近代模糊起源及关于它的各种概念都不能令人满意。[38]艾萨克认为,种族术语所指的内容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在不断地变化,因此,他要避免单纯地认为种族就是指“民族”或者“部落”的用法。如果一定认为有种族存在,它也仅仅是“种族主义者希望它所意味的”那种“纯粹的理论化”概念而已,它只是一种被发明出来建立人类群体等级制度和描述群体之间的区别的准生物结构。种族主义只是“一种对人类个体和群体的态度,该态度设定人类身体品质与智力品质之间有直接或线性的联系”。他认为种族主义最重要的特征是把身体的、智力的和/或道德的集体特征归属到个体或群体上,并相信这些特征都是不可改变的,因为它们是通过遗传或者环境(气候或地理)或者二者一起决定的,这些特征决定了他们追求血统与本土的纯洁性,从而证明自己对其他群体的假设的优越性;“当希腊拉丁文献把那些由外在因素或遗传性决定的、被认为是不可改变的共同性特征归结到民族的群体时,就可以使用原种族主义术语”[39]。
艾萨克对种族、种族主义和原种族主义的概念使用颇令人困惑。比如,根据他的说法,现代意义上的种族在古代希腊罗马是不存在的,希腊罗马只有“民族”“部落”“族群”“外邦人”之类的群体概念,但希腊罗马社会又确实存在着种族主义意识,即原种族主义。如果希腊罗马社会不存在种族,那么原种族主义中的种族又是指什么呢?他没有给出明确的标准。由于没有标准,在分析希腊罗马人对“他者”的态度时就会出现明显的问题,如在分析希腊人对“他者”的态度时,希腊人体现出自己的优越性和“原种族主义”特征,而在罗马统治下,希腊人又成为罗马人的“他者”而体现出低贱性和被“原种族主义”化特征,那么希腊人到底是“原种族主义”者还是被“原种族主义”者?再如,山地民族和平原民族到底是什么民族?诸如此类的问题,由于作者界定标准的缺失,产生很多困惑。既然古代没有种族存在,那么要使用现代才具备其内涵的所谓“种族”概念就显得很不合适,更何况现代意义上的种族概念本身也缺乏统一的内涵和外延。这种使用方法不仅自相矛盾,而且增添了概念上的混乱。
(三)材料使用方面的遗憾。
艾萨克明确写道:“我将使用所有能获得的相关时期的希腊文和拉丁文的文献。各种图像资料……最好留给具备必要条件的人去进行单独的研究。”[40]能流传下来的希腊罗马古典文献并不全面,这对后世的历史研究造成了不可避免的困难,另一方面,大量的考古材料、铭文、纸草文献又对古典历史研究提供了极大补充,如果完全忽略“各种图像资料”,可能会造成一定的遗憾,也容易给读者造成作者为了自己的理论研究而削足适履之感。就早期的“种族主义”研究主题而言,“书写材料从来就不可能提供允许我们最终决定种族主义起源的证据”。[41]相反,“各种图像资料”特别是考古材料中的艺术品可能对于该主题研究更有价值:“作为人类学资料信息的来源,艺术品在某些方面比文献更具价值,因为它能告诉我们比文献更多的关于凸颌的数量或者缺失的情况,更多关于阔鼻和嘴唇外翻的程度以及脸型的比例和发型的情况。”[42]艾萨克著作中对于大量其他重要材料的缺失,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
(四)对某些问题的讨论带有双重标准。
就希腊罗马人对犹太人的态度而言,艾萨克认为,希腊罗马人(其实主要是罗马人)对犹太宗教存在着“否定性原型”(negatives tereotype)看法;罗马人不仅对犹太人充满了敌意,甚至对犹太人实施“种族屠杀”(Genocide)政策。[43]但作者得出的结论却颇令人意外:“(罗马人对犹太人的敌意)是一种种族仇恨……罗马对犹太人的敌对不像后来的反犹主义,也与罗马对东方的仇恨并不类似。这在性质上不是种族主义,但它确实聚焦于犹太宗教和习俗的某些因素。”[43]希腊罗马人对犹太人及犹太教的误读是客观存在的,[44]但这种误读是否就是种族主义式的态度,值得进一步探讨。仅就艾萨克的讨论过程和结论来看,也颇令人困惑:罗马社会对犹太人的整体认识及种种指责,根据原种族主义理论来判断,毫无疑问是属于罗马人对犹太人的种族主义“态度”,更何况作者还认为罗马人对犹太人是“仇恨”甚至是“种族屠杀”。但艾萨克认为“这在性质上不是种族主义”,不属于作者的原种族主义范畴,的确令人费解。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根据艾萨克前面对种族主义术语的定义,犹太人被认为所具有的负面性特征并不是通过地理环境、获得性特征的遗传、天生的奴隶制度等这些不可改变的特征而产生的。这其实是用希腊罗马人对犹太人的态度硬套其定义,其结果是“盲目地坚持他对种族主义的定义并生硬地把它运用到更广泛的文本范围,其结果是艾萨克所得出的似是而非的区分”45。这种“似是而非的区分”其实是在分析希腊罗马人对犹太人的态度与对其他民族的态度时采用了双重标准。
(五)对某些陈旧观点的借用。
如艾萨克在讨论古代帝国主义的时候认为:“这里认为,对其他民族的否定性态度的理解将会部分地划清古代帝国主义的基础性假设和态度。……而且,可以想象,如果我们理解对混合民族(incorporated peoples)的各种态度的话,那么我们就可能会更好地理解古代帝国的功能或瓦解。”[46]这种表述与吉本的观点极为相似。吉本在描述罗马帝国衰亡的原因时,他多次提到蛮族混合到罗马人之后,对罗马人的变质蜕化及罗马帝国崩溃的影响。[47]对照阅读二者,很明显地“感觉它是对吉本的假设不加辨别的接受”[48]。但事实上,吉本认为蛮族混合到罗马人中是导致罗马帝国灭亡的原因之一的观点是值得进一步探讨的。
在讨论希腊罗马人对犹太人的态度时,艾萨克借用了著名罗马史家特奥多尔·蒙森在其名著《罗马史》中的论述。[49]事实上,蒙森关于罗马人对于犹太人的态度的描写被后来的德国法西斯分子加以歪曲使用,从而成为德国反犹主义和纳粹屠犹的宣传品。[50]艾萨克也借用了蒙森《罗马史》中的相同内容,把它作为罗马帝国时代罗马人对犹太人的“种族仇恨”的证据加以使用。但事实上,在《罗马史》中,我们根本看不到纳粹鼓吹的罗马人对犹太人的种族仇恨。这种借用显然很不合适。
五、余论
艾萨克教授是国际著名的古典学家,他的《帝国的极限:东部的罗马军队》[51]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学术荣誉。但是,令人遗憾的是,气势恢宏、篇幅长达500多页的《古典时代种族主义的发明》却遭致了最严厉的批评:“就所有有用的小结、释义和有意义的结论而言,艾萨克的著作从没有真正提出过超越基本常识(和平淡无奇)的东西。有人可能会在学术氛围中发现令人振奋的东西,那就是勉强恭维而不是明确批评已经变成礼节上的需要了。”[52]究其根源,可能还在于所谓的原种族主义本身就不是古代的发明,而只是现代学者的想象。
如果说艾萨克的原种族主义理论有些过于极端,那么,我们就认为原种族主义理论毫无学术意义,对它进行简单的否定和无视,可能也会导致学术虚无的另一个极端。从学术研究的角度看,它至少能给我们留下某些思考和启发。
现代学者在研究种族主义问题时,通常把注意力集中在近代以来的种族主义思潮,特别是反对黑人种族主义和反犹主义,[53]对于前现代(包括古代和中世纪)的情况则几乎完全被忽视,从这种意义上看,艾萨克所做的工作[54]无疑具有一定的开创性。这种开创性工作与近代种族主义者所理解的西方种族主义根源是完全不同的。自19世纪以来,西方学者在讨论种族主义根源时,经常性地把它与希腊罗马遗产相联系,认为“古代黑人和奴隶都是有色人”,他们的社会地位卑贱,是“野蛮种族最忠实的代表”。尽管这些观点到20世纪中后期就遭到了学术界的抛弃,但它的恶劣影响并没有彻底消除。前述研究已经证明,西方现代种族主义只是近代西方历史发展的结果,一定要从古代希腊罗马文化中去寻找它的根源,可能只会是徒劳。
当然,诚如艾萨克所言,在医学中,不能由于人们是死于糖尿病和心血管疾病,因此没有必要去研究肺癌;同样的,不能因为种族主义及其思想在今天已经遭到全世界人民(至少在形式上)的唾弃而放弃对它的研究。一方面,今天世界范围内的种族主义思想和行径并没有彻底消灭,近代以来的各种种族主义形式可能一直若隐若现地存在,或者以新的形式出现,甚至死灰复燃。另一方面,现代种族主义起源于西方,追溯它的文化背景和文化土壤,理解西方文明的源头之一的希腊罗马传统中留下的某些负性文化遗产,不仅对于其历史与文化的研究具有一定的意义,而且对于人类学中的种族主义思潮与行径的反思也大有裨益。历史学和人类学长期以来处于一种相互分离的状态,前者研究时间,后者研究空间;前者研究历史,后者研究结构;前者注重历时性研究,后者注重共时性研究。[55]艾萨克的著作通过对特定的时间(公元前5世纪到罗马帝国时代)和空间(希腊罗马世界)的历时性与共时性考察,从而对历史上的相关主题得出结构性的认识结论,无论其结论是否可靠,但其方法和路径不仅值得历史学研究借鉴,人类学研究也同样值得参考。
注释:
[1]杨阳:《种族主义:奴隶贸易与当代种族冲突》,载《重庆教育学院学报》,2010年第5期。
[2]张宏明:《反黑人种族主义思潮形成过程辨析》,载《西亚非洲》,2008年第1期。
[3]刘泓:《欧洲现代种族主义的历史透视》,载《内蒙古财经学院学报》(综合版),2008年第5期。关于反犹主义,可参见徐新的《反犹主义解析》,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
[4]George M.Fredrickson,Racism:A Short History,New Jerse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2,pp.1-48.
[5]Isabel C.Barrows,Proceedings of the Twentieth Annual Meeting of the Lake Mohonk Conference of Friends of the Indian 1902,Published by The Lake Mohonk Conference,1903,p.134.
[6]Léon.Poliakov,Ni Juif ni Grec:Entretiens sur le racism,Paris:The Hague,1978,preface,p.8.
[7]George M.Fredrickson,Racism:A Short History,Introduction,p.6.
[8]George M.Fredrickson,Racism:A Short History,p.17.
[9]Benjamin Isaac,The Invention of Racism in Classical Antiquity,New Jerse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4.
[10]Benjamin Isaac,“Proto-Racism in Graeco-Roman Antiquity”,World Archaeology,vol.38,no.1,Race,Racism and Archaeology (Mar.,2006),pp.32-47.
[11]Naoise Mac Sweeney,“Review of ‘The Origins of Racism in the West’”,Bryn Mawr Classical Review,2010.1.39.( http://bmcr.brynmawr.edu/2010/2010-01-39.html)
[12]Miriam Eliav-Feldon,Benjamin Isaac,and Joseph Ziegler (eds.),The Origins of Racism in the West,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9,p.4.
[13] Miriam Eliav-Feldon,Benjamin Isaac,and Joseph Ziegler (eds.),The Origins of Racism in the West,2009,p.3,pp.3-4,pp.4-5,pp.5-6.
[14]以下五个方面的内容及与之相关的帝国主义和奴隶制度观念的内容均引自Benjamin Isaac,“Proto-Racism in Graeco-Roman Antiquity”,World Archaeology,vol.38,no.1,Race,Racism and Archaeology (Mar.,2006),pp.32-47.
[15]Benjamin Isaac,“Proto-Racism in Graeco-Roman Antiquity,” World Archaeology,vol.38,no.1,2006,p.35.
[16][古希腊]斯特拉博著,李铁匠译:《地理学》,上海三联书店,2014年,第1024页;Pliny,Natural History,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H.Rackham,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38,II,LXXX,189.
[17]C.Zirkle,“The Early History of the Idea of the Inheritance of Acquired Characters and of Pangenesis”,Transactions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Society,1946,ns 35,p.91.
[18]Livy,History of Rome,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Evan T.Sage,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19,XXXVIII.XVII.9-10.
[19]Isocrates,Panegyricus,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George Norlin,in George Norlin (ed.),Isocrates,vol.I,London:William Heinemann LTD,1928,p.151.
[20][古希腊]色诺芬著,沈默译笺:《居鲁士的教育》,华夏出版社,2007年,第480—487页。
[21][古罗马]塔西佗著,马雍、傅正元译:《阿古利可拉传日耳曼尼亚志》,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55页。
[22][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著,吴寿彭译:《政治学》,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361页。
[23]E.C.Semple,Influence of Geographic Environment,New York:Henry Holt,1911,p.627.
[24]亚里士多德《政治学》中对奴隶制度的讨论,参见P.Garnsey,Ideas of Slavery from Aristotle to Augustin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p.13.
[25]Livy,The History of Rome from its Foundation,translated by Betty Radice,London:Penguin Books,1982,VII.24;[古罗马]撒路斯提乌斯著,王以铸、崔妙因译:《喀提林阴谋朱古达战争》,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330页。
[26]参见[古罗马]苏维托尼乌斯著,张竹明等译:《罗马十二帝王传》,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40页;[古罗马]凯撒著,任炳湘译:《高卢战记》,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27页;Cicero,Letters to Atticus,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E.O.Winstedt,London:William Heinemann,1919,I.19.2;Marcus Junianus Justinus,Epitome of the Philippic History of Pompeius Trogus,translated by Rev.John Selby Watson,London:Henry G.Bohn,1853,43.4;Ammianus Marcellinus,The Later Roman Empire (A.D.354-378),translated by Walter Hamilton,London:Penguin Books,1986,18.9.2-7.
[27]Benjamin Isaac,The Invention of Racism in Classical Antiquity,pp.51,382,440.
[28]M.Lambert,“The Invention of Racism in Classical Antiquity by B.Isaac”,The Classical Review,vol.55,no.2,2005,pp.658-662.
[29]Benjamin Isaac,The Invention of Racism in Classical Antiquity,pp.1,50,238.
[30]Bodin,Six Books of the Commonwealth,translated by M.J.Tooley,Oxford:Blackwell,1955,V.
[31]Benjamin Isaac,The Invention of Racism in Classical Antiquity,pp.42,55,225,231-235.
[32]William V.Harris,Ancient Literacy,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9,p.114.
[33]Miriam Eliav-Feldon,Benjamin Isaac,and Joseph Ziegler (eds.),The Origins of Racism in the West,p.4.
[34]Brent D.Shaw,“Review Article:The Invention of Racism in Classical Antiquity by Benjamin Isaac”,Journal of World History,vol.16,no.2,2005,p.227.
[35]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美国学者斯诺登,其相关著作参见Frank M.Snowden,Jr.,Blacks in Antiquity:Ethiopians in the Greco-Roman Experience.Cambridge,MA:Belknap Press,1970;Frank M.Snowden,Jr.,Before Color Prejudice:The Ancient View of Blacks.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3;Frank M.Snowden,Jr.,“Iconographical Evidence on the Black Populations in Greco-Roman Antiquity”,in Henry Louis Gates,Jr.,The Image of the Black in Western Art II:From the Early Christian Era to the “Age of Discovery”,Cambridge and London: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new edition,2010,pp.141-250.相关研究还可参见冯定雄:《社会思潮与史学研究:近代以来西方学界对希腊罗马世界中的埃塞俄比亚人研究》,载《世界历史》,2018年第5期。
[36]相关研究可参见冯定雄:《古希腊作家笔下的埃塞俄比亚人》,载《世界民族》,2019年第1期;《古希腊宗教中的黑人形象》,载《外国问题研究》,2020年第2期;《罗马中心主义抑或种族主义——罗马文学中的黑人形象研究》,载《外国文学评论》,2017年第2期;《古罗马艺术中的黑人形象》(与李志涛合作),载《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2019年第4期。
[37]Benjamin Isaac,The Invention of Racism in Classical Antiquity,p.25.
[38]Ashley Montagu,The Idea of Race,Lincoln,NE: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1965,p.7.
[39]以上直接或间接引用的内容主要参见Benjamin Isaac,The Invention of Racism in Classical Antiquity,pp.23、25-26、30、33、38、515.
[40]Benjamin Isaac,The Invention of Racism in Classical Antiquity,p.2.
[41]Brent D.Shaw,“Review:The Invention of Racism in Classical Antiquity by Benjamin Isaac”,Journal of World History,vol.16,no.2,2005,pp.227-232.
[42]Frank M.Snowden,Jr.,Blacks in Antiquity:Ethiopians in the Greco-Roman Experience.Cambridge,MA:Belknap Press,1970,p.22.
[43]Benjamin Isaac,The Invention of Racism in Classical Antiquity,pp.450-481,p.481.
[44]宋立宏:《希腊罗马人对犹太教的误读》,载《世界历史》,2000年第3期。
[45]M.Lambert,“The Invention of Racism in Classical Antiquity by B.Isaac”,The Classical Review,vol.55,no.2,2005,pp.658-662.
[46]Benjamin Isaac,The Invention of Racism in Classical Antiquity,p.7.
[47][英]爱德华·吉本著,席代岳译:《罗马帝国衰亡史》(修订版),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4年,第192、1560页。
[48]Shelley P.Haley,“The Invention of Racism in Classical Antiquity by Benjamin Isaac”,The American Journal of Philology,vol.126,no.3,2005,pp.451-454.
[49]Theodor Mommsen,The History of Rome,vol.V,translated by William Purdie Dickson,D.D.,LL.D.,London:Routledge,1996,p.418.这里需要注意的是,艾萨克在引用有关内容时,并没有采用通行的英译本译句,而是在翻译措辞上略有区别,这种区别尤其令人玩味。如Dickson通行英译本原文:“At this period too we encounter the peculiar antipathy of the Occidentals towards this so thoroughly Oriental race and their foreign opinions and customs.”;伊著译文是:“Also in this period we encounter the characteristic hostility of the Westerner to this so thoroughly Oriental race and its strange opinions and customs.”(两段文字中的斜体均为本文所加。)
[50]Christhard Hoffmann,“Ancient Jewry-Modern Questions:German Historians of Antiquity on the Jewish Diaspora,” Illinois Classical Studies,vol.20,1995,pp.191-207.
[51]Benjamin Isaac,The Limits of Empire:the Roman Army in the East,Oxford:Clarendon Press,1990.
[52]M.Lambert,“The Invention of Racism in Classical Antiquity by B.Isaac”,The Classical Review,vol.55,no.2,2005,p.661.
[53]刘泓:《欧洲现代种族主义的历史透视》,载《内蒙古财经学院学报》(综合版),2008年第5期。
[54]艾萨克考察的原种族主义理论的时间范围仅限于古希腊罗马时期,完全没有包括从古代到近代的漫长的千余年时间。有鉴于此,2005年12月艾萨克在特拉维夫大学主持召开了“公元1700年前西方文明中的种族主义”国际学术讨论会,会后出版了包括艾萨克等人合写的前言及14篇专题论文集《种族主义在西方的起源》[MiriamEliav-Feldon,BenjaminIsaac,andJosephZiegler(eds.),TheOriginsofRacismintheWest,Cambridge:CambridgeUniversityPress,2009],这次会议既是对艾萨克原种族主义理论某些局限的补充,也是对原种族主义理论的前现代形态的丰富和发展。
[55]陆启宏:《历史学与人类学:20世纪西方历史人类学的理论和实践》,复旦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1—2页。